一列假死的煤油灯,安静地排在墙角。
直到天明,国王和恭敬的骗子,一前一后走出织衣房。门外已经久候着两列大臣。他们穿着落幕一样的深色衣物,严密低调不抢国王的戏份。几个忠心的臣子自觉绕到国王身后,为他托起轻如无物的裙裾。骗子站在国王身边,神态依然淡如朝露。
而假死的煤油灯依然排在墙角,像死士一样看守着这间空房。
一年一度的游行大典开始了。
皇宫的大门吱呀打开,它头上的灰尘簇拥成团,像头屑一样落下。这两扇镶金带银的云石大门,只有每年的今天才完全开启。平常它像一张盖满华丽粉底的脸,金色的玫瑰浮雕饰演眼眶,横跨了门缝的缪斯女神则是性感的嘴唇,每年这个时候要断一次腰,只因她选择了横着飞行的姿势。殿前大道是云石大门的舌头,老长老长,一直伸到城郊的贫民区,将矮房人家的私房钱舔走,铸成舌肉上的纤美神经。
殿前大街两边已站满了人。这日天寒也天晴,空气的杂质含量很低,总而言之就是天公作美,神祇保佑群众的眼珠都雪亮雪亮。
游行队伍出现了。当带头的军部大臣和财政大臣踏出宫门,群众立刻停止了讨论。他们先前还在讨论今年的新衣,据说有神奇的魔力,愚蠢的或不称职的人都不能看到。尽管游行大典如期而至,新衣有没有魔力都要在今天揭晓,但百姓总是喜欢在结果出来之前先作一番猜想,毫无意义的同时也收获了无意义的成就感。万一有谁猜对了这次新衣的风格,成就感会因众人的膜拜而升格为荣誉感。
国王出来了。他的身边只有一位穿黑衣的陌生人,前后大臣都离他们五米,保持着不逾越的恭谨。
大臣都穿着黑衣,百姓看得清清楚楚。但国王,除了他高傲的金色头发之外,居然一丝|不挂。
百姓看得暗自心惊。
莫非自己是愚蠢的,或者是不称职的?这可是一件说不得的事情。若有泄漏,别说工作和爱人,就连邻居都会觉得自己不配住在他们隔壁,就像连着他们家的那堵墙都会发霉一样。
所以百姓都违心地称赞着国王的裸|体,仿佛上面有绚丽的人体彩绘。
他们就当是选用一些不恰当的词语,来形容国王的挺拔胴体吧。他们的国王四十出头,留着高贵的皇家血统,身体优雅强壮,面容深邃冷峻。平常他的衣服过于奢华,以至于淹没了面目。如今是国王终于想通了,自己的皮囊才是最美的衣物,所以才来这么一出莫名而郑重的哑剧?他们的陛下在宣示着什么东西。
天寒,但国王没有知觉地行走,走了一千米之后调头,踏着美丽的大理石路往回走。游行大典就这样进入了尾声,总用时不到六十分钟。
全场保持着连续但有节制的赞美,仿佛国王的双脚带着魔力,踏到哪处,哪处就会开出一簇笑脸鲜花。
只有一个小孩子天真地说:“可是他什么衣服都没穿呀!”
孩子的天真音量吓坏了他的父母。他的父母捂着孩子的嘴,不断地对旁边的人说,小孩子不懂事,看不到是正常的。他们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们甚至看到了队伍前方的军部大臣向着他们的方向瞪了一眼,眼里完全是不识好歹的教训。
军部大臣在游行大典里负责安全,防止意外发生是他的职责范围。他会将这次游行保护得妥妥当当的,就像他家的地下室一样,密不透风,干爽洁净,放在里面的金子永远不用担心尘埃问题。
国王完美地完成了游行大典的仪式,重新踏入宫墙之内。宫殿大门吱呀关起,松了一阵子筋骨的铰链再度操劳。缪斯神态愉悦,庆祝自己的上下半身驳接起来了。
下一年的这天,依旧有百姓聚集在殿前大街。没有围栏和侍卫,他们自动地分开了,空出完完整整一条大街。
他们没有等来穿新衣的国王。
后来,他们才知道,国王找到了完美的新衣,游行大典已经毫无意义了,就像他们曾经的无聊猜想一样。
国王的寝宫,装饰繁复令人眼花缭乱,光是消化衣帽架上几百片绝不相同的贝壳浅浮雕,就足以让侍从心力交瘁。
还好,国王的寝宫从来不需要全天候服务的侍从。当国王忙碌了一天的政事,疲倦地回到寝宫,仆人已在廊道的那头消失。而他面对的门,则半开着,裸|露出直勾勾的烛光。
英俊的骗子先生就在门后,静待着国王归来。
寝宫如眼眸合上,视线断在紧闭大门上,那幅双面相同的拼贴画。它由各色宝石与各类珍珠加以黄金框架,组合成肤色奇异的美人。深蓝背景,海藻游鱼,还有色调特别的矿物,像洋流中的夜光浮游生物。
隔绝了所有的房间,还有足够大的位置来摆放两人的温存。黄金的衣帽架顶端,一支红烛静静擦拭身上的烛泪。烛光下,两人相拥,相吻,相互纠缠,放大的影子有着动荡的外轮廓,投射在深红带紫的绒面墙壁上,充满了光影蜜意。
骗子先生和国王的衣物已悉数褪去,华丽的衣服落在他们脚下,盲昧地扮演起凹凸地毯。
深吻如重重的花瓣,揭开之际有露水滑落,滴在胸膛,肉色沾水之后变深,有如潮湿的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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