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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安静地相对而坐，默默吃饭。

“怎么就记得了我，还能认出来？”肖晴问吴仪。

吴仪放下碗筷，看住肖晴双眼，轻缓地说：“‘我所要做的事，是为每一个特定的人，找到特定的方法。不论对错，不赖药物，用我温暖的心。即使，在我自己也苦苦追寻温暖的路途中。即使，那个人，可能是我自己。’”

肖晴笑起来，嘴角微微抖动。

那是她的毕业感言，留在马文斌教授搜集得意门生留言的纪念册上。

写下来的文字，是藏起来的温暖。一路上，被伤害，被褫夺，然后，有从来路经过的故人或者陌生人，顺手捎来自己过往的珍藏，历久弥新，弥足珍贵。

“谢谢。”肖晴对吴仪说。

吴仪替她舀上一勺子红烧豆腐，“太罗嗦，所以记得清楚。”

“你留的是什么？”吴仪做菜的手艺似乎不错，当然，跟病房的伙食比。

“‘每个人都有自暴自弃的权利和能力，但是我要告诉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吴仪长发遮面，眼神明亮。

肖晴笑笑，点点头。

“今晚有什么人要见吗？”

“没有，吃完就休息吧。”

其实，肖晴还是不太有办法休息。她得做很多事情，让自己很疲倦，才能休息。没有刻意去删除什么，只是因为累，也不想翻开来整理，因为真的很失望，但是眼角眉梢扫到那一切的时候，心还是会痛……

下大雨的时候，如果身边有人拉一把，或者推一下，肖晴也很愿意往旁边走，不要顺着这条斜坡路一直走到底，整个人淹在水里。但是，有人用高压水枪将她逼进深渊，然后站在岸边冷眼旁观，肖晴呢，傻傻地，自愿地，顺着别人指引的方向走去，只因为遵从心意，可是，由始至终，她都不想要牺牲自己。现在，是经历溺水自救的艰难过程之后，赤手握住了鱼钩攀爬，鱼钩带刺，虽然很痛，虽然力道不够还需要她自己在疲惫中发力，但她已找到上坡的路……

就像一条反向抛物线，最难最艰辛也最有希望的一段路。

没有谁的陪伴。

没有谁有资格说“那很好啊”。

没有谁……

滂沱大雨，水流得到处都是，污浊的，混沌的。

天还是很黑，但是黑得太久了，肖晴想，它该亮了，她要怎么迎接天亮，找回那条该走的路……风雨之中，黑夜里，荒僻乡野，一个小亭子，四壁皆空，狂风灌进来，斜飞的雨柱打在肖晴身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太久了。再久一点，也许，会和这个黑夜乡野的小亭子一起，被刮跑，被冲走，原地的等待不能成真，随波逐流失却选择路途的力量……她再也没有义务，再也没有理由……

或者说，“借口”？

利刃冰冷，也不比言辞的狠毒。

肢体痛倦，也难及心上的撕扯。

“姐姐？”小女孩，始终还是那么小，那么小，又白又软的小脸蛋，大大的眼睛那么无辜。“姐姐，你要做什么？！”

肖晴低着头，轻轻抚摸怀中小女孩柔顺的发丝。一路那么痛，肖晴还是一直珍而重之地，将她抱在怀里，贴在心上，镶嵌在血肉里，这是小小的身体，也是小小的灵魂，但是，却有着深不见底的痛苦。肖晴用自己的血肉，一直一直，源源不绝地给她温暖。

小女孩留在这里，吞噬着肖晴的温暖和热量，但是，小女孩灵魂所属的身躯，拉长了身影撕裂了嗓音凛冽残忍地割舍了一切。

肖晴眼里含着泪，嘴角慢慢渗出一抹笑意。

“姐姐，她走了，可是你答应过我，也答应过她，会永远，永远，无论如何，都保护我，都爱惜我，姐姐，你答应过的！”小女孩缩在肖晴心口，她们的血管连在一起，肖晴心房里温暖的鲜红色的血液，汩汩不停地，输送进小女孩胸腔那个深不见底翻滚着黑暗的空洞。“姐姐，她走了，她飞走了，我也找不到她，姐姐，你不要不要我，姐姐……”

肖晴眼睛里，没有落下一滴泪，她的血液，都流向了小女孩，她的泪，代替血液淌在身体里面。

小女孩只能看见肖晴眼睛里明亮透彻的灰色，灰色，挟裹着不确定、写满被欺骗痛楚的灰色。“姐姐，就算一切都是假的，就算一切都是编的，可是我是真的呀，姐姐，我是真的。你说过，你恨不得能早点来保护我的，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我的，姐姐，你记得吗？”小女孩声嘶力竭歇斯底里地哀求肖晴，老妪一样细长坚硬的手死死抓住肖晴的心房，五指如利剑一般，抓刺进去——那是软软，暖暖，缠绕着纤细脆弱血管的肉。

那是肖晴血肉丰满的真心。

☆、第二十四章割心

“姐姐，你这样做自己不痛吗？”小女孩的声音凛冽得像远去的那个身影，“你不要我了吗？”

肖晴将利刃尖端靠近自己的心，紧紧抿着嘴唇。

远处的那个身影，手掌开始溃烂流脓，小女孩的手，还紧紧扣在肖晴心上。肖晴将刀尖刺入自己心房，小女孩的手指嵌进去的位置。

刀尖滑得很慢，没有一下碰到小女孩的手，肖晴连自己的血管与肉一起，仔细地，不多也不少地，划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