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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的鸟鸣声叫了起来,我睁开了眼,我竟然在大石头上睡了一夜。边儿上即是深湖,幸亏我睡相好,要不然今早就尸沉湖底了,很是后怕,急忙跳下地去。十分不情不愿的走向那个后院,来到院里,见到昨夜的那帮人正列成一排站在院子里,前面是那个管家,正在狠狠地训斥他们什么。他们看到我进来,立马露出怨毒的神色,我不屑的瞥了他们一眼,便向管家问好。管家竟有些关切的问我:“听小瘸子说,你没在屋里睡?去哪儿了?可是那帮怂们欺负你了?”我微微点了下头。他立马又怒气冲冲的转头呵斥他们:“规矩,规矩,我平日里都给你们白讲了?!”“不敢了···”“保准不会了···”“是啊,是啊,管家,小的们知错了···”管家不耐烦的打断了说:“行了,别多说废话,以后谁若是再不给我老实点儿,家法伺候!”“是,管家——!”他们立即松了口气恭恭敬敬的送走了管家,我立马感激的对管家道了声谢。从这时起,这个梁子算是跟他们结下了,但我什么也没做,他们都以为是我告的状,更是愤恨起我来,我倒无所谓,有工夫时我一直在考虑如何见到子风。

“小疯子,倒了这盆水去——!”“小疯子,给我洗了这把菜!”“小疯子,碗还没刷呢!”“小疯子,赶紧的添把柴火,瞎眼了啊?火都快灭了——!”“小疯子···”我忙着忙着实在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耳朵,他们见我累的半死不活的样子,都开心的“哈哈”笑了起来。我实在是鄙视他们,卑劣者总是会拿鞭子抽向更弱者。我为了能见到子风,什么苦活脏活累活都给忍了下来。突然好怀念在世子身边的日子,我一直是奴仆的身份,原来,直到现在才是名副其实。也是,以前的我是顶着“仆从”的帽子,过着“公子哥儿”的生活,以前的好日子都是世子关照我给予我的,好想世子···“喂,木小风,发什么呆呢?”是小瘸子。我笑了笑问:“你就没有名字吗?”“有也没人叫,以前只是爹娘唤我名字,爹娘死了后,别人都叫我‘瘸子’了,嘿嘿,谁叫我天生就是个瘸子呢。”他憨憨的笑道。原来他也是孤儿,心里又亲近了一层,便说:“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吧?以后,我叫你。”他闻后两眼焕发出光彩,欣喜地说:“我叫陈小桩。木桩的桩。”“嗯,小桩,我会记着你的,谢谢你找你叔叔帮了我。”“嘿嘿嘿,应该的,他们太欺负人了!”到了晚上,我累的腰酸背痛的进了屋,见他们老样子围着圈下象棋。见我进来,一人喊道:“哎,小疯子,你也来一盘?”“我不太会。”我诚实的回答。“什么?!象棋都不会!那你会什么?”“围棋···”我随口一说,便倒在了床上闭眼迷糊了起来。感觉有人一把扯起了我,是那个踩过我手的彪形大汉,得知他叫“大铜”,只见他一脸不满的盯着我说:“耍什么疯?吹牛不带打跟吨的,那围棋岂是一般老百姓能下得了的?更别说你这个臭奴才了!”我懒的理他,就闭上了眼说:“那我不会好了。”“臭娘们——给我下来!”他一把将我扯下了床去,我磕在地上,疼的把睡意都驱散了。他们一个个的上了炕,有个肥肠大耳的人还躺在了我的地儿上,摆成了“大”字形,任我怎么拖都拖不动他。我怒道:“你们是想尝尝家法了吗?”他们这才老实了些,乖乖给我让出些地方,我便只好挤在边儿上睡下了。熄了烛火,感觉暗中有人动我,还摸我的脸,我翻身朝着炕外睡去,一直不敢翻过身来,疲劳困倦袭来,很快就迷糊了过去···

☆、天下美男,金园藏娇

翌日,拖着快散了架的身体从炕上爬起来,黎明时分,天色未亮,我们就得早起来去准备饭食。“咳咳咳···”灶里的烟熏得我睁不开眼,边拉风箱边添柴火,久坐着不动使得我瞌睡连连,感觉手火辣辣的痛,一下子睁开了眼,灶里着了火的柴火竟掉我手上去了,我急忙把柴火拿了填进灶里,手背上红肿一片,赶紧去洗碗池里冲凉水,冰凉刺骨的水一冲,顿时感觉舒服了些。“小疯子,偷什么懒?!赶紧添柴火去——”那个叫“富贵”的厨子又把我赶到了灶台前,手一从凉水里拿出来便立马着了火般灼痛,起了层水疱,我只能忍着疼又去添柴火。“小风,吃些饭吧?”小桩子给我端来了一碗粥,我感激的道了谢,便端着碗哆哆嗦嗦的喝了起来。“你手咋的啦?”小桩子立马变了脸,五官都聚在了一起,气愤道:“是不是他们又欺负你了?!”我赶紧摇头道:“不是,没有。是我添柴火自己不小心烧着的。”“小疯子,铜哥找你帮个忙——”有人喊我,我便赶了过去,问道:“铜大哥,找我何事?”这一声“铜大哥”喊得他很舒服,只见他满意的笑了笑道:“木小风,你也来了好几天了,是时候让你去跑跑腿了。今个儿替哥哥我送送饭如何?”我忍了这么多天,等的就是这时候,便立刻喜不自胜的说:“小风会把活儿干好的,铜大哥放心好了!”他阴笑着走近我说:“嘿嘿嘿,小疯子,早这么听话,还用得着吃这么多苦头吗?今个儿你就···”“饭在哪里,铜大哥?我得赶紧去,要不然凉了就挨主子骂了。”我赶紧打断了他的话,拿起食盒就走。身后传来他阴狠的骂声:“哼,不识好歹的家伙···”我小跑着奔出这个让我感到无限压抑的院子,向旁院快步走去。

一路繁花奇石,路面光洁宽阔,走不多时便到了那个安置男宠的大苑。白石砌造的亭楼阁台,油光漆亮的曲廊围栏,巧夺天工的园艺花林,清浅雅致的人工湖河,一幕幕繁华景象映入眼帘,让人看的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我也顾不得看风景,匆匆忙忙奔向他们说的地儿。那是一个观水楼台,匾额上书:金园阁。听小桩子说,山阴公主共招了三十个男宠,我们这个厨房负责十个公子的伙食。我便敲了敲门道:“各位主子们,送饭来了。”一声清泠泠的“请进。”传入耳朵,心下想:公主招的男宠们还真是资质不凡呢,连声音都这么悦耳动听。我便轻轻打开了门,一下子大饱眼福:只见公子们有的是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有的是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人面桃花,目若秋波;有的是面如敷粉,唇若施脂,顾盼多情,天然风韵···他们见我呆呆傻傻的样子,便感到好笑的说:“你是新来的仆从吧?把饭放下,先下去吧···”我浏览了一圈,十个人中竟然没有子风,心里万分失落,可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憨憨的笑着把盒里的粥饭摆放好,准备退下。就在我盖好食盒,准备走时,竟然听到了——“玄易子,还没吃饭呢,吃完了去我那儿一趟。”是子风!只见他身着玉色锦袍,头绾金玉发冠,愈显风流倜傥,潇洒卓然。他迈进步来,向坐在桌边的公子们走去,没有注意到我,也是,目前的我是蓬头乱发,满脸是灰,一身灰蓝布衣默默的缩在角落里,谁也不会注意到我,子风也不会想到我会跟来。“喂,那个小仆从,你怎么还不走?”一个蓝衣公子问道。我要是走了,何时再能见到子风,可也不能赖着,只是希望他能赶紧认出我来。“既然你还在这儿,就给我们倒些茶吧!”一个白衣公子叫我,我便立马给他们端茶倒水,到了子风那儿时,我明明看到他的手抖了抖,明显是已经认出了我来,可他却仍旧目不斜视,与公子们继续谈笑风生。我的心立马掉进了冰窖里,急忙走远给别的公子们倒水,心里颤抖,我的手也禁不住的颤抖。“喂!什么仆从啊,倒个水都倒外面来了!”一位公子呵斥道。我一看,茶竟然倒外面去了,赶紧抱歉,急忙去拿抹布擦净,可我瞥了瞥,子风,他,他竟然连一眼都没有看我!泪再也忍不住的落了下来,一滴滴落了下去。“什么水?滴我手上了!啊,你哭什么啊?不就是说了你一句吗,这个也哭···大清早的真晦气!”那个公子抱怨道。子风忽然“唰”的站了起来,往外走去,我急忙对那公子道了声歉也追了出去。一出门,就被人扯到了墙边,是子风。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颤着声道:“呃,子,子风,这么久没见,就不认得我了···咳咳···”我努力咽下哭声,拿脏袖子擦了把泪,弄得脸是越抹越花。子风使劲的攥住我的胳臂,紧锁眉头,目露沉痛,眼里流露出挣扎愤怒怜惜,只听他沉声道:“午夜子时,假山石见。”说完,便松开手头也不回的走了。我便也只好提着食盒失魂落魄的回去了。

熬啊熬,终于到了午夜时分,我刚要悄悄的从炕上爬起来,睡我旁边那个大胖子突然把腿一伸竟搭在了我身上,我用力一翻身,一下子抢到了地上,磨破了手,现下好了,手心手背都“体无完肤”了。顾不得疼,就悄悄溜了出去。一路跑至那座湖边假山,我走近了左看右瞧,没发现有人,子风呢?就在这时,突然一个人一把将我揽了过去,一起躲进了凹进去的巨石里。是子风,阴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忽然拿起了我的手,压抑着怒火道:“你个白痴!你怎么来了?这伤是怎么回事?”我抽回手笑道:“韩子风,能不能有点新意,总是‘你个白痴’,‘你个白痴’的,你不徐,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他怒道:“别打岔,清莲,我知道你能理解我,我来这儿是有任务在身的。多的不能再说,只能告诉你这些了。你给我赶紧回王府,你个白痴,世子怎么看的,竟让你来了!”“是我自己非要来的,子风,我知道你隐瞒了我很多,包括你的身世,我都没有多问。唯有这次,我忍不住来了,只是想要个答案和解释。现在,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回去的,你别担心了。”我安慰他说。子风从怀里掏出了一瓶药,执起我的手就蘸着药轻柔的涂抹了上去。凉丝丝的药膏抹在伤上很舒服,我笑道:“谢谢你,子风。”他抹药的手颤抖了一下,沉声说道:“对不起,清莲,害你受苦了。”我笑道:“大老爷们的,说那么酸的话,真受不了···”“你个白痴!”子风怒了,呃,这才正常。抹好药,子风便立马回去了,我也准备回去。

走到了湖畔一角楼前,忽闻湖上随风飘来一曲琴音,那琴声婉转哀愁,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于缕。听的我伤了神,便随琴音而去。到了楼下门前,琴声却戛然而止,似是断弦而裂,然后是椅子倒地的声音,我大骇,一下子开门进去。房梁上竟赫然垂悬着一个人,我赶紧搬来凳子,踩上去把他抱了下来。那人紧闭双眼,秀发飘撒,月白长袍,靠在我怀里,冷冷的问道:“为何救我?”声音如山涧清泉清冷悦耳,我把他扶了起来,他坐到了榻上,只见他玉肤清骨,墨发如丝,淡眉凤目,唇若凝露,身姿亦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神态亦是仪静体闲,柔雅绰约,给人一种顾盼多姿,风情万种之感。我真的看呆了,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美的人。“你是谁,为何救我?”他的再一次问话才将我拉回了现实,不禁暗暗感慨,这个山阴公主本事也太大了吧,连这等绝色人物都能招来,厉害,佩服!我便急忙回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公子为何想不开?”只见他惨淡一笑,无奈道:“与其在这里苟且偷生,折辱存活,愧对家中妻儿老小,倒不如一走了之来的潇洒快活!”我便说:“公子此言差矣,若是你真的一走了之了,你是让妻儿老小的悲痛欲绝的来给你收尸吗?到底是好好活着愧对他们,还是自我了断愧对他们?”只见他眼睛恍然一亮,似是茅塞顿开了,哎,聪明灵秀之人就是好说话。他突然又悲愤道:“可我活着回去,叫我如何面对外面的人,这等荒乱之事也就只有刘楚玉能干的出来!”我诧异的问:“你是谁?竟敢直呼公主名讳?”他叹气道:“我是禇渊。”我大惊,他竟然是吏部尚书——天下第一美男禇渊,可他还是先帝之女南郡献公主的驸马啊,他是山阴公主的姑父啊!竟然连他也被···太荒唐了,怪不得尚书大人要自杀。他见我不语,便轻笑道:“也不知是哪些无聊之辈,给我封了个要命的名号,首先就被刘楚玉招了来,我绝食抗争,她倒是挺有耐心,跟我耗着,也怪我没有耐心,便想死了痛快了。”或许,我应该跟他聊点轻松的事,让他回忆一下生活的美好,便说:“尚书大人,您就没考虑过您的妻子儿女倘若失去了你会如何?你活着还有家人团聚的机会,你若死了,是要让他们陪你去黄泉之路上相聚吗?”他听了浑身颤抖了一下,又轻笑道:“我不会再犯傻了。”他又看向我,笑道:“看公子这身行装应是府里的仆人罢,我看你知明通理,又是个灵秀俊美之人,为何屈身在这个污秽不堪的公主府做个下人呢?”我笑道:“我是来寻个朋友的,知道他无事,过几天就找机会走。”我叹了口气又道:“人往往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劝说别人是什么道理都懂,可真自己遇上了,就要犯傻了。”他点了点头道:“同感,的确是人之常理。”我忽然想起了郡主不是经常住在她姑姑家吗,便问:“近来郡主可好?”他听闻露出了开心的笑道:“那个小丫头,近来可是情窦初开呢!常常缠着我询问北魏太子的事情。”我心里一惊,莫非岚若真的对宏儿有了感情,这可不是好事,他们俩是注定没有结果的。

回到住房,已是黎明,拖着困倦疲惫的躯体强撑着干了一天活。终于熬到了晚饭时刻,一开房门,熟悉的脚臭味便扑鼻而来,我终于忍不住怒火,大声道:“你们就不能省下些下棋的时间洗洗脚吗?”他们听闻,便起哄道:“洗脚的时间是有,就是洗袜子没时间。你有时间,你帮哥哥们洗洗?”我就不能指望他们会听我的劝,便捂着鼻子走出来,想赶紧吃完饭睡觉,太累了。谁知他们竟然拿着一堆臭气熏天的黑袜子都给塞到了我睡觉的地儿上,我质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他们嬉笑道:“你若是不给洗,就搂着它睡觉吧···哈哈哈,你不是嫌臭吗,就让你一次臭个够啊——”我立马将那堆臭袜子丢到大木盆里,倒上水就洗了起来,宁愿再累一会儿,也不想被熏个一晚上。不知洗了几遍,那堆黑袜子终于变白了,晾好后便无力的坐在了门前石阶上。“小风,吃些饭吧?”小瘸子又来给我送饭来了,我已没胃口再吃了,便说:“刚刚洗了那堆臭袜子,恶心的我反胃,实在是吃不下了,谢谢你了···”“你这几天就是这么过来的吗?”我心里一惊,不可思议的问:“子,子风,你,你怎么来了?”子风攥紧了拳头,忍住怒火道:“我为什么不能来?”说完便要向里走去,我急忙把他拉扯着赶出小院,我可不想因我而打架生事。我只好说:“子风,跟我走走散散心吧,也好换换气。”我刚刚说完,便被他拦腰抱起,我一惊,他亦是一惊道:“清莲,你,你怎么轻了好多?”我笑道:“免得减肥了。”他瞪了我一眼道:“你本来就够瘦的了,你定是吃了不少苦,你明天就给我回去!”我笑道:“遵命,子风大人。”他无奈的摇摇头,便脚尖一点,运起了轻功,竟然从湖面上点水而过,飞到了远山那边的高阔石台上,他放下了我,笑道:“今晚,陪我在这孔雀台上观月。”我也点头笑了起来···

千虑一失,宁死不屈

此时是朗月当空照,浩淼漾千里,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我和子风坐于高阔石台之上,遥望着那一方月色朦胧的温婉山水。此时的山水园湖似一个刚出浴的美人,冰清玉洁,如梦似幻。子风朝我神秘的笑道:“此刻的夜月太静谧清冷,可心情却是舒畅豁达。清莲,我已备好了琴弦,你不妨给我弹一曲,也可映这撩人月色之景啊。”我笑道:“好说,好说。”子风果真从石台阶梯旁搬出了一架琴,置于石桌上,我便坐下,抚琴道:“子风,给你弹首《出水莲》可好?”子风笑道:“什么都好。”我便抚琴而弹,子风闭起了双眼,吟诵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哈哈哈,要是当下真有酒就更好了!”我边弹琴边应声道:“何桀纣之猖披兮,唯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岂余身之惮殃兮。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子风闻后先是重重叹了口气,然后对我笑道:“知我者,清莲也。”我奏完一曲,走至石台边,望向那漫漫月波,慨然叹道:“千年之后,为之不变的也就只有这一轮皓月罢。浮生若梦,我们蜉蝣般存于天地之间,一丝白帛亦可断命,来世受难,尘缘了尽便去轮回。能青史留名之人,亦是百年难现。子风,百年之后,谁还会记得这段世事浮沉,说不定咱们这段动乱年代不久便就隐没于浩瀚历史长河之中,史册典籍,卷帙浩繁,谁又有心翻到咱们这短短的一页呢?呵呵,百年历史,终究会浓缩为寥寥数字,藏于纸上罢了。”子风闻后走至我身边,一把拥住了我,凑近了呢喃道:“既然人生苦短,何不及时享乐?”我把头靠在他肩上,闭上了眼轻声道:“我现在是困倦至极,先倚着你睡一觉再说···”子风撇撇嘴道:“煞风景。”便揽着我靠坐在石柱旁,一起闭眼入梦了。

天蒙蒙亮,听到有人喊我:“小疯子,偷什么懒?快起来干活!”我揉了揉眼睛,睁眼一看,竟在住房的大炕上,看来是子风不知什么时候把我送回来了。我竟然毫不知觉,看来真是累了。这日,我主动要求去买菜,便跟着厨子富贵一起出了府。我们到了菜市时,我暗中塞给了富贵几十文铜钱,请求道:“富哥,我想去给家里人送封信,您先买着菜,我稍后便回,如何?”他接了钱立马笑眯眯的说:“好办,好办,你去就行,我在这儿等你。”我便飞也似的跑向了最近的驿馆,找了个信使,付了一两银子,送好了信便急忙赶回。回到府里,便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世子的回信,而这几天,子风亦是挺忙,没来找我,我只有每日干活打发时间。终于,这日小瘸子跑来找我,乐呵呵的说:“小风,叔让我捎来的,有你的信!”我大喜,急忙拿来看,世子明日便带着郡主以探望堂姐为名,来公主府做客,适时让我扮作他车队里的仆从,偷偷跟着回去就万事大吉了。我心情激动,终于不用再熬苦日子了,却又有些失落,因为,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子风。

翌日,大家伙们果真比平日里更忙了起来,都忙活着准备饭菜迎客。我干着活儿,盯着天色,终于,熬到下午了。下午,我偷偷溜出了小院,换了一身世子随身仆从们穿的灰布衣,安全的混了进去,等在庭院大门前侧。我偷眼望去,里面是世子,郡主,还有一个锦衣华服的艳丽女子在攀谈,那人就该是山阴公主了罢。待他们走近,我方才看清,那公主身着一件金色刻花锦袍,内穿一件艳红抹胸长裙,腰间玉佩铃响,身姿妖娆,面容姣好,鹅蛋脸,柳叶眉,桃花眼,红缨唇,高髻上斜插镂空飞凤金步摇,富贵雍容。心念道:不愧被称为皇族第一美人,只可惜此人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们的车队刚要出发,耳后突然响起了一声清泠泠脆生生的“莲哥哥,你怎么来了——?”糟糕,竟被刘岚若给认出来了!我心里哀叹:我的好郡主啊,你早不认,晚不认,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叫我,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我不转身,不回头,装作没听见,继续跟着队伍走。谁知,这个不知好歹的小丫头竟然跑了过来,一把把我扯过身去,委屈的叫道:“莲哥哥,多日不见,就不认得我了?我可认得你呢,你也不想我吗?为什么不搭理我?”我只好极其郁闷的笑笑说:“我的好郡主,能不能回家了再搭理你?”她奇怪道:“为什么?”“岚若,你跟你们的仆人都这么亲近吗?”山阴公主竟然也凑了过来,我暗叫不好,急忙低下头去。谁知岚若那丫头竟然欠揍的夸起了我来:“谁说莲哥哥是仆人的,他可是我哥哥的好朋友,他就是那位让当今第一国手——宋会秋,也甘拜下风的慕清莲呢!”公主闻之亦是一惊,问我道:“你就是慕清莲?”我心念道:天知道当日只是为了给郡主解围,谁知竟然出了名。我只好应道:“禀公主,小的只不过是运气罢了。”她听闻轻笑道:“哼哼,你当本公主是傻子吗?那宋会秋在国手大赛上可是无一局输棋,从未失手过,怎么你的运气就偏偏这么好呢?”世子见状已是焦虑万分,便急忙赶来解围道:“公主莫气,莲弟只不过是自谦罢了。”公主轻笑道:“那你抬起头来,本公主要瞧瞧是何等人物能让世子都如此挂心?”我只好万般不情愿的抬起了头,只见她瞬间瞪大了眼,张大了嘴,万般震惊的模样,不由自主的喃喃道:“怎么可能,不可能···说,你真的姓慕?”我感到好笑,就连吐谷浑公主见了我也没这么夸张啊,你连禇渊都见过了,见了我还惊讶什么?我不姓慕,还跟着你姓刘不成?我便恭敬的回道:“小的真的姓慕,老家是杭州。”只见她松了口气,转身对世子说道:“堂弟可否给姐姐个面子,把他留在府里几日,姐姐想跟他切磋一下棋艺。”世子一听立马紧张了起来,不安道:“既然是切磋棋艺,那我和岚若也观下棋罢,岚若爱棋如命,一起···”“刘岚玉,违逆本公主的旨意可与抗旨同罪!”公主不耐烦的打断说,“你竟然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淮阳府也太不把皇室看在眼里了吧?”“公主,不敢!”世子一听,立马冒出了冷汗,一脸惶恐。这个公主真是唇枪舌剑,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捣成黑的。我不想给世子惹太大麻烦,便靠近世子,小声劝道:“玉哥莫要担心,只不过下局棋罢了···”“清莲,你不懂···”“世子,再纠缠下去,怕是连王府都牵连了,这儿有子风护着我,我不会有事的。”“好,明日我来接你,你要小心。”世子叮嘱道。我“嗯”了声,又转身对公主道:“能与至尊公主对弈,实乃小生之幸。世子已经同意,求公主宽宏大量,饶恕刚刚世子的冒犯罢。”她闻言,这才满意的笑了起来,道:“姐姐真是谢谢你了,堂弟,过个三五日我便差人将人送回。你不用担心我抢了你的所爱。”世子闻言,满脸绯红,不敢言语,只好告退。他们走后,我便被人领去了“玉露池”,沐浴更衣。

有人服侍我洗浴,有人给我穿衣,有人给我束发,我心念道:跟公主下棋竟然也会受如此礼遇,皇族也太奢侈了吧?他们给我穿戴好后,便领着我到了一个落地大铜镜面前,我见到镜子里的人,又揉了揉眼睛,这个人是谁?是我吗?也是,我都有几年没照过镜子了,好像上一次照镜子是在世子卧房里,那时我才十来岁吧?镜子里的人我不想再多看了,照了一下后转身就走,免得别人说我自恋。怎么光我自己走,领着我的仆人们呢?转头一看,只见他们竟然都直愣愣的对着大铜镜发呆,我心下奇怪,便问他们:“你们光对着镜子看什么?领路的人呢?”这时他们才回过神来,一见我已经站到了门口前,便小声嘀咕道:“都别呆了,人都从镜子那儿走了,他在门那儿了,快看门那儿···”“啊,啊,他怎么走啦?我刚才真是看呆了···”“是啊,是啊,那些男宠们就已经让咱们大开眼界了,没想到,这位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呢!”他们在说谁?说我吗?我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换了一身月白色锦袍,扎了个金冠吗?我便不耐烦的道:“没人领,我自己走了?”他们闻话赶紧走过来,皆是一脸谄媚的样子。一个在我身旁的仆从笑眯眯的道:“公子,您定是前途无量啊,以后定能成为公主身边的红人···”“你什么意思?”我打断了他的话,忍住怒火道:“我只不过是与公主切磋一下棋艺罢了。”他们闻声便一脸不屑的样子,不再言语。我心想,我说只是下棋,公主就不能乱来,难不成我一个男人还能被她给逼迫了。没转多少路,便到了公主主房内。是个装饰奢华,宽阔亮堂的厅屋,公主只着一身纯白纱衣,头发亦是随意绾起,一身慵懒的躺在棋盘旁的软榻上。屋内只有我们二人,这种气氛弄的我有些不自在。我作了一揖道:“公主,您叫在下与您切磋棋艺,在下已至,不知何时开始?”她闻言抬起头来,让我坐下,一手不停的玩转棋子,一手卷着自己的头发,目光却一直盯着我,看的我浑身不自在。我便把身子转了过去,她不下棋,老看我干什么?她突然笑道:“呵呵呵,你的侧面更动人。”这话弄的我十分尴尬,便又转回了身,低头看向棋盘,道:“公主请开局。”她突然大笑了起来道:“哈哈哈哈,本公主要是跟你说,我根本就不会围棋呢?”这话让我陡然一惊,看向她不可思议的问道:“那公主留下在下干什么?”我心里已有不好的预感,可是却毫无头绪,我到底该如何才能明哲保身,全身而退呢?这位公主是个蛮横无理之徒,跟她讲道理是全然行不通的,大不了我宁死不屈,看她能把我怎么着?她看了我半天才回答道:“因为,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比禇渊还美的男人。”我一下子慌了神,起身惶恐道:“公主不敢,小人只是一介草民,哪能与尚书大人相比!公主既然不会下棋,那在下告退了。”我再也不想多待,转身便走。“站住!你好大的胆子,本公主让你走了吗?”她起身一把把我拉到了榻上,愠怒道,“哼哼,你们这些平日里看起来道貌岸然的公子们,净是与我说些仁义道德,可哪个不是心里巴不得能攀附上我,好有一天能飞黄腾达。别在我面前装什么正人君子,你想要什么,本公主什么不能给你?倒成了我显得十分低贱了,你们倒是占了便宜,还不卖乖。实在是让我难以咽下这口气!”我沉默不语,她这么自以为是,我说什么都是错的,何必与她再讲什么理。她见我不说话,便走至床前,开始解起了自己的衣服。我闭上了眼睛,坐在那里,岿然不动。感觉她走了过来,拉扯着我的衣袖道:“来啊,本公主要你侍寝。”我嘲笑道:“公主,你可知‘知义廉耻’是怎么写的?”她突然甩开了衣袖,感觉她走远了。我一直紧闭双眼,非礼勿视。不一会儿,只听她对我大吼道:“就连禇渊也不敢当面这么诋毁本公主,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本公主不知道它怎么写,但是很知道让你‘生不如死’怎么写——!”我睁开了眼,神色淡漠。她见我神色不变,更是怒火冲天,朝向门外大叫道:“来人,给我把这个奴才关到地牢里,谁也不许给饭,饿死他——!”门开了,应声进来四个家奴把我带走。

走到西边一处类似于牢狱的地方,他们打开了栅门,一直将我押到了最里边一处暗无天日,霉味弥漫的牢门前,不愧是地牢,一丝外面的光亮也透不进来,燃了不少火把,昏黄一片。我观察了一下这个地牢,约有近十间牢室,关着的人不多,仅有两三个,都是一身奴仆装扮,估计是犯了家规关来受罚的。他们见我进来,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隐隐听到他们嘲笑的声音:“又有公子被关进来了,嘿嘿,过不了两天就会受不了求着出去了···”“嘿嘿嘿,看美男子们受难还真是享受呢···”“是啊,是啊,还记得上次那个不听话被关进来的公子吗?滚在地上难受的样子,还真是撩人呢,我见了都忍不住想···”“行了,行了,想想可以,他们可都是公主的宝贝,招惹不起。”“哎,等着看这位的好戏吧!”“哎呀,这位更是俊美无双呢···”“可怜,可怜···”我听闻后,疑惑的想:饿死是最慈悲的死法了,有什么好难受的?我坐在了石头床上,上面铺满了蒲草,心想:条件也不是很差嘛,外边还有厕所,也挺干净,这儿倒是挺令人心神宁静的,最起码没有臭脚丫子味。我迷糊了一会儿,听到有人进来,一瞧,竟是陈小桩!他来干什么,送饭的?果真,见他提了些饭食给了那几人,我的呢?呃,我不是被罚挨饿吗,幸好现在还不饿。小桩注意到了我,只见他惊诧万分的盯了我好久,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你是木小风吗?”我朝他笑了笑道:“好短不见,小桩。”他立马哭笑不得的样子,问道:“你,你怎么会来了这里?难不成,连你也···啊,你这么漂亮,难怪那女人···”“小桩,小心隔墙有耳。”我提醒道。他立马住口,又不放心的左瞧右探,低声说道:“别人给你送来的水也好,饭也好,你都不要吃,他们下了药,以前几个公子的惨状我也见过呢!我,我会偷偷给你送饭的,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听闻,我心里涌过一阵暖流,诚恳道:“谢谢你,小桩。”他憨憨的笑着离开了。小桩,是除了世子和子风,第三个要保护我的人,我会记住你的,小桩。一连几天,都有公主派来的人给我送饭,饭菜看起来精致可口,实则掺了毒药,我都偷偷的倒掉了,只吃每日小桩暗中给我送来的粗茶淡饭,但我吃得很香。不知过了几天,这日小桩竟然没有来送饭,就在我担心他出什么事时,忽闻有人喊道:“公主驾到——!”我心中一凛,小桩不要有事!只见刘楚玉气势汹汹的进来,看到我安然无恙、一脸平静的样子,更是火冒三丈大声道:“慕清莲!本公主告诉你,那个偷着给你送饭的狗奴才已经就地处决了!来人,带走,看你还能跟本公主玩什么花样?!”我大骇,内心涌起了滔滔巨浪,大骂道:“刘楚玉!你有没有人性?!小桩罪不至死,你为何杀了他?你这个禽兽——!”她上前“啪——”的一声狠狠的扇了我一个耳光,我立刻头晕目眩、两耳嗡鸣、眼冒金星起来,她捏着我的脸,阴狠很的说:“这么绝美的一张脸,我扇了都觉得心疼,可你也别太挑战我的极限。今晚就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我被人又带回了那间厅屋,两个侍卫押着我进了内房,刘楚玉站在旁边命令道:“给我把这药给他灌下去!”“是!”两个侍卫一个扭着我的胳臂,一个捏着我的嘴,拿来一碗水就往我嘴里灌,我被呛得止不住的咳嗽,刘楚玉哈哈大笑着说:“你们都下去吧,本公主倒要看看,你喝了这‘合欢散’,还能撑得住几时?哼——!”两个侍卫都应声退下,把门关紧。她坐在床边,全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刚开始,没什么感觉,我只是跪坐在地上,两手撑着地,低着头,头也有些晕。我抬头眯着眼,看向刘楚玉,只见她一脸痴迷的样子,轻笑道:“你神情迷离的模样,还真是摄人心魄呢,来啊——”说着向我靠来,渐渐的我感觉骨头酥麻,体内似有岩浆滚流,灼热不堪。我硬撑着一把推开她,向门口挪去,用尽意志站了起来,跑向门口,一把开了门,就奔出门去。我跑到了荷花池边,自嘲道:这回要真的做一回水莲花了···便立马跳了下去,冰冷刺骨的水立马将发烫的身体降了温,可腹中更是难受不堪,骨头里似有阵阵激流涌过,使得我有些神情亢奋。就在我要忍不住大喊出声时,突然感觉腿上、胳臂上有什么东西粘在了上面,一看,吓了一跳,竟然是——水蛭!它们在吸我的血!我暗笑道:吸吧,吸吧,我的血可有毒,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果不其然,那些吸饱了的水蛭都滚了下来,在水中不停的扭曲打颤,翻滚不停。我笑道:赶紧趁着药效不错,去繁衍子孙的吧···它们竟都听话的游远了,对我是毫不留恋。被吸了些血后,竟然感觉舒服了些。就在我思忖的时候,刘楚玉带着人奔来了,她见我泡在荷塘里,气的颤抖着指着我骂道:“你不是宁死不屈吗,你不是自命清高吗?好,好,本公主成全你!就让他在里面,谁也不许让他上来!药力的烈性根本不是泡一泡凉水就能解决了的,你们都给我看着,看他难受的样子,这就是忤逆本公主的下场!哼!”说完甩袖离去,只留下两个侍卫在荷塘边。果真,体内一波又一波的热浪袭来,我恨不得扒了衣服,在荷塘里滚两圈。就在我难受至极之时,我忽然看到岸边有一片陶瓷瓦片,便趁机拿来,用锋利的一角狠狠一划手腕,血立时漫延流下,随着血液的流出,热流渐渐平缓了下来,我舒服了些。可是泡在水里,伤口一直流血,让我有些支撑不住,渐渐的眼前发黑,便倒在了池水里,渐渐失去了意识···

☆、明月染墨,花柳风尘

感觉到一阵又一阵的摇晃,“哐当哐当”的好像是在马车上,是不是世子来接我走了,一阵欣喜,便连眼都没睁,实在是太累了,便又继续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感觉精神了些,便醒了过来,睁眼一看,是银钩挂起的红帐,样式花哨的锦被,浓郁刺鼻的熏香。而我身上已被换了一身纯白棉衣,头发已干,披头散发,似乎是已经被人沐浴更衣过,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我探出头去,看到这是一间装饰豪华却不失雅致的房间,有镶玉屏风,有台几座榻,有妆台红椅,有雕木圆窗。而左侧墙上竟有一个雕刻镂空花纹的圆形木头门洞,门洞外竟是内室外室重重叠叠,一间连着一间,看不到尽头,数不清几间。我敢肯定,这绝对不是王府!王府绝没有如此奢华,是公主府吗,那一开始的马车又是怎么回事?这时,我听到有人走来,此房间正前方还有个雕花精美的红漆木门,门开了,竟然进来一位妆容精致的半老徐娘,她身后跟着几名灰衣青年。她见我醒了,立马眉开眼笑的娇笑道:“哎呦,公子可醒了···”“这是哪里?你又是谁?”我质问道。她立马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愣了一会儿后,似乎是明白过什么来,便又笑道:“公子,你被人卖了进来,竟是仍蒙在鼓里。你可是本楼花了两千两银子换来的死契约,本楼一年的收入还没这么多呢!老板可是看你姿容甚佳,才痛心疾首的下了大手笔呢!”“回答我,这是哪里?!”我心急如焚,不敢确定那个答案。她立马傲气凌人的模样,轻笑道:“凤仪楼。”答案还是被确定了。凤仪楼,我怎么不知道它,全国最有名的青楼,可谓是家喻户晓,从小就有人让我爹把我送来,没想到,如今,兜兜转转竟然真的还是来了!一阵阵悲哀绝望袭来,脑海中突然回响起一句话“我看你这倔奴才的命,离不了得趟那趟浑水···”,当年杨管家的那句话果真成了一句谶语。我突然很想笑,便呆滞的苦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女人被我的笑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便奇怪的问道:“像你这种被偷偷卖来的公子姑娘有的是,不是哭天抢地,便是歇斯底里,老娘都有办法治他们,你这是怎么回事?你,你先别笑了,你不会疯了吧?!两千两银子呢——!”我停止了笑,微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被我问的一愣一愣的,呆了好半天,才回答:“杜娘,你,你脑子还正常吧?”我笑道:“你说呢?本公子累了,你们能否回避一下,我想休息。”“好,好,走···”杜娘又奇怪的瞥了我一眼,便领着人退下了。他们走后,我立马从床上爬了起来,哼,不赶紧把你们打发走,我怎么逃跑?!我打开了圆窗,果真下面便是街道,还在京城,还是在最繁华的地段,此时正是午后,人不多,正是逃走的最佳时机。回去拿了剪刀便剪起了床单,把一条条的锦缎系好,绑在窗棂上,丢下去,便小心翼翼的抓紧它爬了出去,安全落地,四周无人,我才松了口气,心里的恐慌渐渐平复下来,转身跑走。“公子,只穿着里衣这是想上哪里去呢?”我转身一看,竟是杜娘!她正一脸阴沉的盯着我,身后四个龟奴跟着。见我呆立原地,她又笑了起来道:“公子,你可能还不知道吧,这段繁华街区,全属于本楼管辖,你是嫌弃主楼条件不好,想跑到分楼里么?”我惊了一下,原来,这窗户外面竟然也是凤仪楼的地盘!“哼,你倒是聪明,但是想糊弄老娘,还嫩着呢——!来人,把他给我拉回去,看来,新人没有一个不需要管教的,让老娘教教你规矩,日子长了就安分了。”那些壮汉便拿着绳子过来,把我的手在身前紧紧绑了起来,勒的我生疼。

被带到了主楼的二楼大厅里,还有许多浓妆淡抹、妖娆多姿的女子,柔媚清雅、翩然迤逦的公子,他们都围成了一圈,杜娘坐于正中,摆了一张圆桌,桌上摆有瓜果桃梨和玉壶琼浆。她又倒了一杯茶,慢慢品了起来。我被人按着跪在她面前,的确有些害怕,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些什么?她竟然倒了一小杯酒,走了过来,我暗笑:难道惩罚竟然是喝酒吗,就是叫来这么多人来看这个?她冷笑道:“老娘给你灌进这杯酒去,你不能咽了,只能含着,我什么时候让你吐回这杯子,你就什么时候吐出来,少一分,三鞭子,多一分,三鞭子。哼哼,老娘惩治不服管教的新人手段多着呢!跟我耍心眼,算你倒霉。”说完,便捏着我的嘴给我倒了进去,好酒!第一反应,但不能喝,第二反应。她不紧不慢的踱着步子坐回去,悠闲地喝着茶,似乎没有我这回事般。我观察了一眼人群,他们似是都有些同情怜惜之色,似乎我遭受了什么巨大惩罚般,只是含着酒,有什么难受的?可是时间一长,我便有些受不了了,琼浆刺激着我的唾液不断的分泌,口中含着的水越来越多,终于我承受不住,一口全咽了下去。她似乎是早有预料般,轻笑着走过来,拿着杯子问:“酒呢?”我沉默不语,她突然大笑道:“哈哈哈,没了!来人,少了十分,给我抽三十鞭子!”便有两个龟奴押着我,另有一人对着我的背就抡起了鞭子。凌厉的鞭子一落,便感觉火辣辣的皮开肉绽了般的疼。她突然又拿了颗樱桃过来,塞进我嘴里道:“含着这颗樱桃,鞭子挨完了,就吐出来,倘若樱桃有一丝破损,接着抽!”我忍着背上钻心的痛,还不能咬牙忍着,不能咬坏嘴里的樱桃,此刻的我甚至想一死了之。默默的数着,二十鞭,二十一,二十二···三十,终于到了,我一口吐出了完好无损的樱桃,就趴在了地上,只觉得背上有无数把锋利的小刀在一刀刀的割我的肉般,又麻又痛,疼得我冒出了一层层冷汗,汗液浸了伤口,更是如伤口上撒了盐般,更疼了。但是,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喊一声,更没有流一滴泪,只是闭紧了双眼,装死。她有些害怕的询问道:“小公子,小公子,可别吓我啊,你可是老板两千两银子买来的!你醒醒啊···”众人闻声都倒吸冷气,小声议论起来“两千两银子,我才卖了八十两···”“这么贵,真难得···”“被打成了这样,真可怜···”“放心,过不了两天,他就习惯这儿和咱们一样了···”不一会儿,就有人把我背了起来,走了不多久,便被人背朝天放到了床上,衣服被人脱去,背后的头发被扎了起来。感觉有凉丝丝的棉花在擦我的背,麻辣辣的疼,似乎是酒精。又有只温暖的指头抹着凉滑的药膏在我背上涂抹,感觉痛感轻了些,也舒服了些。我不禁轻声道:“谢谢···你···”感觉手指颤了一下,便听到一声如清泉流水般好听的声音道:“原来你是装晕啊。”我用力转过头去看他,竟是一位身着绯红锦袍,长眉秀目,清丽至极的俊美少年,年纪和我一般大,不知道该叫他小弟还是兄台,便笑道:“多谢这位兄弟,你是大夫吗?”只见他脸红了起来,更显妩媚至极,嗫喏道:“不,不是。但我从小是医馆的学童,所以,懂些医术。你,你还好吧?”我笑道:“杜娘让你来给我治的?”他点了点头又说:“既然来了这里,就只能认命了,只有顺从才能少吃苦头。以前,有许多姑娘、公子我都没救回来,都被拉到乱坟岗上胡乱埋了···”说着说着,眼就红了起来,泪也落了下来。我心里一阵哀叹:真要堕入这风尘之中了么···我又笑道:“你叫什么名字?”他莞尔一笑,那笑容明媚多姿晃了一下我的眼,微启朱唇道:“红玉。”我诧异道:“这应该是艺名吧?”他又面露悲戚之色道:“来了这里,就应该忘记你原来是谁了。”我心里一阵哀痛,忘记我是慕清莲么···

过了几日,背上的伤就基本痊愈了,令我为红玉感到惋惜,他若是行医,定会是一代名医。这几天,一直吃些清淡可口的粥饭,倒是挺合胃口。这日,杜娘突然来访,她笑道:“公子,因为你的伤,楼里已经白养了你好几天了。明日起你便要跟蝶儿姑娘熟习各种知识,琴棋书画,诗文歌赋,都需过关。这些还是次要,重要的是,如何让客人满足快乐。相信公子也是聪明灵秀之人,怎么给楼里赚回这两千两银子,就全看公子的造化了!你自己起个艺名吧,以前的名字是不能再叫了。”我突然想起了在徐州那日的噩梦,连月亮也被浸染了墨色吗?我便轻声回道:“墨月。”她突然笑了起来道:“公子果真明睿聪慧,好名字,好名字。那墨月公子,好生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我自己坐于屋中,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想:这夜绝对没有月亮罢,连月亮都是墨色的,还有光明吗···桌上的粥饭已然凉透,我是每日三顿粥饭,此时此刻,实在是没有心情再吃什么。就这么脑中一片空白,呆愣愣的直望着那渐渐暗淡的天色。天黑了下来后,街巷上便万分热闹起来,车马如流水,满楼红袖招。人声鼎沸,欢颜笑语,莺歌燕舞,纸醉金迷。这片地方太吵闹,好想躲在那天上静谧浓厚的云层里,躲在天上,再也不下来受这人间疾苦了。

第二日便随人去了一间雅舍,里面已有不少公子姑娘们等候在此,大都是新人罢,我低着头悄悄的进屋,躲在了一个角落里,没人注意到我,我喜欢这样安静的个人世界,畏怯那些闲言碎语和引人注目。不久,一个身着桃色白毛夹袄,姿容艳丽的女子入座了,她香肤柔泽,素质参红,团辅圆颐,菡萏芙蓉,转侧绮靡,顾盼便妍。如此绝色美人,定是这楼里的头牌罢。她开始给我们讲授,吐气如兰,许多诗文歌赋都是我很久之前便已熟稔于心了的,对于琴棋书画,我亦是精通,现下,我只想装糊涂卖傻,她让我们见习时,我就表现的什么都不会,她倒是无可奈何,对我倒也是束手无策。我心道:哼哼,既然我毫无利用价值,也许会对我看管的松一些吧?天算不如人算,谁知我这种行径竟被杜娘找了去训话,她指着我气极道:“你不用在这里装疯卖傻,既然档次高的公子你不愿意做,那好啊,送你去分店的红楼做个小倌如何?”我心里一惊,那样岂不是更惨!倒不如在这里安守本分,还是伺候些达官贵人好些。我便赶紧认错:“墨月知错了,谨遵杜娘教诲。”她这才满意的离开。再上教习课时,就讲到了一些不堪入耳的事情了,我对此充耳不闻,神游太虚,否则,我会吃不下饭。就这么每日在无聊的教课中浑浑噩噩的度过,屋外的风也渐渐变冷,第一次飘雪,心知新年快到了罢。

到处里张灯结彩,楼里更是忙的不亦乐乎,定要有大量的客人们来此寻欢作乐了。这日是新春佳节吗?我对此已是毫不在意了,甚至今日究竟是几月初几了,我已忘了,行尸走肉,谁不会?这日杜娘找我来,命人给我整装打扮一番,旁人都用艳羡的目光看我,杜娘更是一直赞不绝口,可我神色淡漠,沉默无言,只是眼神空洞的望着铜镜,雾鬓墨丝,螓首蛾眉,双眸剪秋水,冰雪为肌肤,白袍流云袖,赤绦系纤腰。我苦笑,这身披头散发的装扮可真是像极了那噩梦里的情形呢。不多时,我便被人传唤到了中屋那间空间最宽阔,装饰最豪华的厅里去了。金丝珠帘内人们欢声笑语,我轻轻掀帘而进,屋内顿时鸦雀无声,我心疑道,怎么了?这下倒显得厅外十分热闹了。我按规矩的给各位大人们行礼道:“墨月给各位大人们见礼了。”他们都没有什么反应,我只听到了倒抽冷气的声音,慢慢的我坐于琴前,抬目注视着他们,等待他们让我要弹的曲目。只听他们互相议论道“是新人,从未见过如此绝色···”“赵将军,您别呆了,点个曲儿罢···”“叶大人,您也点个罢···”就在他们讨论着的时候,杜娘领来了许多艳丽女子,两个公子,一名蓝衣公子,另一名竟然是一身红衣的红玉。红玉此刻更显妩媚多姿,蓝衣公子亦是风姿特秀,爽朗清举。女子们原来是歌女舞女,他们两个和我一样都是奏音的乐师。各方落座后,我们便奏起曲儿来,红玉手弹琵琶,蓝衣轻抚玉笛,一曲《洛神舞曲》便洋洋洒洒、婉转清扬出来,配合默契,宛如天籁,舞女们伴着神乐跳的亦是衣袂飘飞、如梦似幻。不久一曲舞完,各列坐席上的客人们都沉迷其中,未有回神者。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意识到舞已经舞完了,便都其乐融融的把酒言欢起来。他们竟然把红玉和蓝衣召唤过去,揽于怀中,各位艳丽女子亦是窝身于大人们身边,斟酒言笑,嗲声嗲气。我有些受不了那种情形,有人还叫我:“墨月公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来倒酒?”我刚要起身去倒酒,竟然发现,红玉竟然口含琼浆喂给了他身边的大人。我惊的立马又坐回了榻上,我抑制住内心的波动请求道:“各位大人,墨月还是继续给大人们奏乐罢,如此良辰美景、花好月圆之日,岂能少了弦乐伴奏。”不等他们同意,我便弹起琴来,只有弹琴才能掩饰我内心的惶恐与厌恶。我弹了《平沙秋雁》再弹《渔舟唱晚》,弹完了它又弹《汉宫秋月》,一刻也不敢停,在弹曲中,这里是只有我和琴弦的世界,我也不想注意外界的反应。在弹到《断情殇》的时候,内心里突然涌起了无限悲伤,要是师父天上得知,他终前教授的弟子竟是把所学用在了如此烟花柳巷之地,该是何等的悲哀!断情殇,我和子风还能再见吗?世子,你是否去寻我了呢?越想越悲凉,抚琴的手指亦是被勒出了血丝,琴音亦是随着心境变得悲凉。突然感觉好安静,我没有停歇,亦

没有抬头。一只粗糙的手突然握住了我弹琴的手,我惊愕的抬头,骇然的发现,竟是那位赵将军,他面容刚毅、身形粗犷,只见他目露哀痛,眼角垂泪,沙哑着声音道:“别弹了,你看看坐席上···”我便看向坐席,客人们竟然都掩面而泣,悲恸不已。我又诧异的看向珠帘外,外面亦是寂静一片,沉静如死水。这时,杜娘突然造访,她惊诧的看着我渗出血丝的双手,难以置信的问道:“刚刚那曲能让人自杀的哀乐,是你弹的?”我点了点头,感觉有些好笑,不就是抒发一下心情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她转瞬间怒道:“你果真是深藏不露,现下,你给我弹首乐音,不许再弹悲音!”我便应声道:“那我弹《高山流水》好了。”她这才满意的走了。我便继续弹琴,谁知刚弹了一半,就被人打断了。是那个叶大人,他对我怒目而视道:“墨月公子,我们是来放松心情、寻找热闹的,不是来弄得心情沉痛的,你竟然连《高山流水》都弹奏的如此悲戚,你不要弹了,过来陪酒!”我只好过去,给他敬酒,他捏住我的脸,拿着酒杯就往我嘴里灌,笑道:“新人就是嫩啊,什么都不懂,不过,这样纯的,爷就是喜欢!”说完自己喝了口酒,竟然往我嘴里灌去!我一下子撇开了头,酒被吐在了我的衣袖上,我顾不得擦,一下子站起来就走。一只手揪住了我,竟是红玉,他给我使眼色,让我坐下,我只好回座。他压低声音对我说:“赶紧赔礼道歉,否则,回去就会挨鞭子!这里有的是楼里的眼线,大人们满不满意也能决定你的生死啊!”我低声问:“那我该怎么办?”他回道:“学我。”只见他,转身对他身边的大人莞尔一笑,含了口酒就吻了上去,那位大人竟然对他胡摸乱亲起来。我心里惊骇,却又不得不压抑着情绪去照做。我转身对叶大人笑道:“大人,刚刚小人多有冒犯,是小人不懂规矩,敬请原谅。小的这就陪酒。”说完,我便颤抖着手倒了杯酒,一口灌下,往他嘴里灌去。众人都倒吸冷气,一脸艳羡的看着叶大人,尤其是赵将军那目光更像是叶大人抢了他家的传家宝似的。灌完,我立马移开,谁知他竟然当众亲了上来!我闭上了眼,因为,我眼里全是厌恶。没有任何动静,我睁眼一看,竟是赵将军把叶大人拥了开来,他对叶大人一脸不满的道:“你可知尊卑有序?叶大人竟是如此不懂谦让?”叶大人立马恭恭敬敬的笑道:“不是以为宴席上涂个热闹嘛,谁还计较这些?那赵将军先请。”说着便把我拱手推给了赵将军。我心里冷笑:我竟是成了货物吗,让来让去的。赵将军竟一把将我揽了过来,抱起来就往内室走去,留下叶大人一脸愤怒的坐在榻上。

我内心恐惧到了极点,眼皮一直低垂着,不敢看他。只听他轻声道:“墨月的睫毛比红蝶儿还美。”我吓的睫毛颤了颤,干脆闭上了眼睛。他一把将我掷于床上,拉下帐幔,就像一只饿狼般扑了上来···我趴在锦被上,忍住疼痛,咬住下唇,脑中不停的令自己回忆那些过去的日子:世子领着我和子风,一起在郊外踏青,畅谈理想,现在回想起来,倒是觉得自己十分可笑了,世子的寄情山水最正常,子风的过一日是一日也现实,怪不得他们对我的回答保持沉默,我还真是幼稚呢!与子风策马飞奔,子风问我若是有人折断我的翅膀怎么办,我是说的宁死不屈吧?现下想来,亦是可笑,身到绝境,为了口饭,为了活着,什么尊严都抛弃了,成了别人的玩物,楼里赚钱的工具。子风你到底干什么去了?你不是说过,要保护我一辈子的吗?求人不如求己,我要是会武功,早就逃出去了!山阴公主,您老太慈悲了,也就只有您能想到,把自己得不到的给毁灭了罢。身后的痛感渐渐加深,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终于忍不住呻吟出声。赵将军压住我,冷声冷气的道:“我以为墨月公子是个木头人呢,你们讲习师怎么教的,连怎么取悦客人都不知道吗?!”我闻声一下子趴在锦被上,把脸埋在枕头里,还是装死吧。他一下子把我翻过身来,怒道:“墨月公子不要再装了,老夫这就要散宴了!哼!”说完,穿衣离去。我用力撑起散架酸痛的躯体,一步步迈向热气腾腾的浴桶,突然想起了当时子风抱着我的情形,竟是如此的怀念。一点点洗净全身,却洗不掉心里的阴霾。忍着疼痛走到榻上,裹了一身锦被便极其倦怠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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