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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降临前从来不会有任何提示。就在一行人快要下到岸边平地时,一名小厮突地尖叫一声“有蛇!”吓得众人瞬间慌了神,脚步一乱,沈越踩到一处烂泥地,惊吓都来不及感受就歪了身子滑下去了,不巧,沈越前方恰好没有任何阻碍,坡急地滑,一切发生在瞬间,众人才刚刚发现情况目瞪口呆之间,沈越已滑至坡底,章太守率先反应过来喊一众小厮赶去扑救。

沈越最初滑到时却是慌了神,不过转瞬,身体的本能反应就开始自救了,手边的藤条树枝能抓到的沈越一样不放过,虽然最后都承受不住沈越下冲的力量而被扯断,但多少起了缓冲作用,沈越滚到坡底,地上仍旧湿滑,但好歹终于渐渐止住了往前冲的惯性,直到坐稳了,沈越才小心撑着站起来。

小厮们得了章太守命令,慌张往下冲,沈鲤紧随其后,却不料一小厮脚下打滑,撞到倒一棵本就摇摇欲坠的枯树桩,树桩倒下后如入无人之境,径直往下滚。

沈越身子还没站直,只觉肩上挨了一记硬物砸打,痛觉还没来得及传入脑海,就被强大的冲击直接推出十几米,摔入江畔。江水太急,沈越才沾水就被水流卷走。章太守见此情景,惊吓从额顶下传至脚尖,惊呼一声冲向河水,却在岸边顿住脚步,回头朝众小厮吼道:“你们还杵着作甚,快跳下去救人啊!”

沈越不习水性,被动地随着水势沉浮。而此时,沈鲤人也已下到岸边,看沈越的脑袋在水里起起落落,那张脸起起伏伏,却始终朝向这边,隔得很远,沈鲤却有种感觉,沈越的目光,只锁定住了自己,死死的。沈鲤会水,但此刻,在如此强劲的水流面前,自己下去也不能保证安全。这么多年苦苦挣扎,求的不就是一份卑微的存活吗?而今,真要为这个露水东家去冒性命危险吗?他值得自己放弃一直以来最底线的原则吗?

可是,如果不救,好一些的结果,沈越让其他小厮拖上岸了,势必事后会对自己的无动于衷感到失望,从此生了隔阂;坏的结果,就是沈越逃不过这劫,命丧水中,自己初来乍到,想必苏州沈府都还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哪怕是沈超,也难保证会对自己的今后买单;倘若自己冒险,人救回来那必定是最大功臣,依沈越性子,若成了他的救命恩人,此生好处便不消多说;即便没救回来,在场这么多人目睹,自己的英勇之举,也会传回沈家人耳中,说不准他们能继续接济自己过日子。权衡之下,这个险值得一冒,沈鲤咬咬牙,在周遭搜索,扯下一段藤蔓,向岸边走去。

想法不过转瞬,很快,几个小厮手拉着手,一个站在岸上,剩下的小心向抱住一桩树干在河面漂浮的沈越挪去。章太守焦灼地在岸上干瞪眼,突然肩上遭人一拍,只见沈鲤眸色暗沉,递了一段藤条给自己,并道:“章太守,你让小厮们抓稳这段绳子,我游下去救人,我跟沈爷的命,就交给你了。”一直苦于小厮们够不着水中人的章太守似抓住救命稻草,忙点头,立刻呼唤水中小厮上岸,沈鲤见章太守等人抓稳了藤蔓,心下稍定,变步入水中,修长的身体此刻似浪里白条,岸上人只看得沈鲤在水里轻松几下起落,就已游至江心。

沈越趴在浮木之上,虽然被动地一直在顺着水流下游,但好歹没再呛水,看着沈鲤下了坡地只反应了片刻就想好办法下水营救,而今人游到身边,沈越伸出手拉住沈鲤。虽然是顺着水流,但还是要游向江心,久未下水难免生疏,沈鲤游得吃力,此刻终于攀上支撑物,不管不顾放肆吐气。稍缓过神来赶紧对沈越喊道:“爷,您抱紧我,咱们游回岸上去。”

“好。”就在沈越松开浮木要抱住沈鲤的刹那,一个巨浪劈头盖脸打来,将松了手的沈越直接摁进了水里,沈鲤也被冲离。沈鲤已经很久没有过恐惧的体验了,但此刻,面对着巨浪翻腾的江面,片刻没见沈越上浮,惊怖的感觉,传遍四肢百骸。这一瞬的体验,沈鲤后来回味,才明白,这种惊怖到极致的感受,叫做绝望。

呆愣片刻,沈鲤回过神,决心下潜入水里搜索,正要下沉,却见一只手向上举着伸出水面,随即人头浮上。

不是沈越是谁!

从绝望到希望,巨大的转变不过在瞬息之间。沈鲤向沈越游去,就要触到那人手掌时,却被拉住了身体,再也不能向前半分。又一股浪拍来,把沈越往远了冲。

一定要抓住这个人!一定不能让这个人有危险!

向来惜命的沈鲤,此刻的本能义无反顾背叛了理智,让他毫不犹豫解开腰上的羁绊,发疯似的向眼前的人儿奋力游去。

身体接触的那一刻,明明还在水里沉浮,明明还命悬一线,沈鲤却只觉得,心里安定了,手臂穿过男人腋下,死死钩住。此刻的沈鲤,能感受到的除了身体上的疲惫,还有一种很久违的、眼睛里滚烫的灼热。

沈越被呛了太多口水,此刻脑中混沌,但还是感受到身体被抱住,心下安定多了,剩下的,自己只要配合着眼前这个人,就有生还的希望。力气将近耗尽,沈越几乎调动全身力量,回抱住沈鲤。眼神迷离间,似乎看到沈鲤眼中有液体溢出,只是雨水混合着江水,很快将痕迹冲刷殆尽,沈鲤眼睛通红,沈越只心疼是为救自己而被水刺激的。

抓人容易,但要游回岸上就难了,沈鲤一个人可能机会还比较大,但身上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负重,几无可能,更何况此刻的沈鲤已近力竭,权衡之下,沈鲤决定先顺着水流下游,途中遇到一株较大的浮木,出手攀住,并帮助沈越爬上木头,自己呆在水中,一手与沈越五指紧扣,一手死死抱紧木头。喘息片刻,恢复了点力气,开始推着浮木往岸边发力,只是不巧,又一个巨浪打来,不过瞬间,二人的本能作出如出一辙的判断:放弃浮木,抱紧对方。双双被巨浪再次摁进水里,水里的世界,将狂风暴雨、惊涛骇浪之声阻隔在外,却死寂得令人发瘆,就在二人屏息将近极限的一刻,终于破水而出,沈越本能地大口喘气,意识几近迷糊,只觉身体被一双手死死扣住,此刻内心所剩无几的安定,大概就来自于此吧。沈鲤此刻却异常清醒,因为他自己知道,体力已经所剩无几,再耗下去,必定双双毙命。所幸,沈鲤赫然发现,下沉的那段时间,被深水往岸边带了不少,存活与否,在此一战,沈鲤一声巨吼,竭尽全力向岸上游去。

将近岸边了,沈鲤眼尖,顺着水势,揪住了横出水面的一根粗壮树枝,定住后,单脚下放,大喜!勉强能够得着水底,正想让沈越放脚站稳,回头却见沈越已然晕死过去,只好一手收紧手臂,一手抱紧枝干,踮着脚向岸上走去。

爬上岸的那一瞬,沈鲤只觉从死神手里抢回一条命,哦不,是两条。什么荣誉都顾不上想,更顾不得泥地湿烂,沈鲤上岸第一件事,就是摊在地上大口喘气。胸口稍微缓过来,沈鲤才起身把半个身子还泡在水里的沈越拖上岸。方才在水里,小腿肚传来的阵阵刺痛,沈鲤无暇顾及,而今回过神来,腿上撕裂般的剧痛让沈鲤再不能忽略,回头一看,小腿肚上赫然一道二寸血口,必定是刚刚在水里给利物刮伤的,裤腿已然撕裂,白嫩的腿肚上赫然一到皮开肉绽的伤口,触目惊心。而此刻,与已经失去意识的沈越相比,这点伤口倒是不足挂齿,沈鲤知道沈越是呛入太多江水的缘故而导致的昏迷,替他按了按胸口后,果然大口吐水,虽没有让沈越立刻清醒,但出手试探,微弱的鼻息轻抚着沈鲤指尖,让沈鲤终于安心。

放松下来,才有了心思打量躺着的人,这也是沈鲤跟着沈越以来头一次这么肆无忌惮地观摩。脸如其人,刚硬的轮廓,五官深邃,鼻子自山根拔地而起,一双紧紧阖上的眸子,收了平日凌厉的光,让沈鲤惊讶的是,沈越这么刚硬的人,睫毛却是黑密且弯翘,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人都要漂亮;一双唇丰润饱满,却因为呛水的缘故,欠了血色。这样的唇,就适合亲吻。念头闪过,沈鲤的手覆了上去,触感冰凉,沈鲤贴近沈越,见身下人丝毫没有醒神的意思,回味方才为他所动的万般心思,归根结底,若不为情,自己怎可能置性命不顾?

思量至此,沈鲤不由得笑了笑,半是甜蜜,半是心酸。正要撑起身子,转念一想,大好机会一旦错过,不知何时会有下次。狡黠一笑,稳稳对准身下这双唇,亲了一口,结结实实,却又如蜻蜓点水般,即刻抽身。

沈鲤生怕一旦沉溺,便再难抽身了。

不过,还是得承认,那一瞬间,沈鲤肯定,就是拿连城之宝与他,他也不愿意交出这份卑微的甜蜜。

第11章第11章

近距离相对,沈鲤清晰感受着沈越的吐息由微弱回复平缓,眼睑覆盖下的眼珠子逐渐有了转动,危险已尽脱去,沈越差不多该醒神了。沈鲤松了心,便支起身子,腿上刺痛不合时宜地传来,提醒着沈鲤此时处境。

眼下处在这深山老林,沈鲤又不认识药材,只能简单清洗伤口。方才只是隐隐作痛,而现在尖锐得仿佛四肢百骸被撕咬,只是更痛的体验都承受过,沈鲤全程咬牙,沉默着清理伤口,蘸了唾沫权当消炎药剂抹上,转而撕下一块下裳布料,包扎好腿上的伤口。

沈鲤抬头,见日头只比正午稍稍倾斜,原来从沈越失足落水到而今被救上岸,也不过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事,却仿佛经过了数日之久。刚刚随水波下流,命悬一线,稍微不慎分秒间就可能毙命,太过痛苦的时刻,才会觉得度日如年吧。可是现在人救起来了,但昏迷不醒,自己力气耗尽,方才包扎已是吃力,遑论背负着一个成年男人离开这里,一时心情沉重。沈鲤思索间,恍然知觉身后人发出了动静,立刻回头,只见沈越眼神迷离,双手在地上摸索。

“爷!”沈鲤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嘴却快一步先喊出了最想说的字眼。沈越醒来,只看见上空枝桠浓密,周遭水流轰隆作响,四肢是前所未有的酸软,正努力回想睡前的遭遇,却突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记忆一下似冲破闸门的洪流瞬间填满脑海。

沈鲤再一次看见沈越眼睛里最难得的温柔的光,看他张着口要说什么,却因为呛坏了嗓子,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第一次失败后沈越有片刻惊愣,但沈越执着,之后始终重复着一个嘴型,让沈鲤有种感觉,沈越好像生怕自己不知道他要说的几个字。

阿鲤,多亏了你。

“爷,我明白的,您安心养着嗓子要紧。”沈鲤说完,环视了周遭一圈,又道:“这儿滩涂地湿漉,保不准涨了水被浸没,咱们得尽快离开,上了山别人要找咱们也容易。”话毕,沈鲤托着沈越肩膀,好让他坐起。却不料沈越稍稍借力,就自己爬起来了。反倒是沈鲤,暗暗使力几次都徒劳,一狠心咬了牙,猛地撑起了身子,站是站起来了,但沈鲤感觉伤口被撕裂,阵阵痛觉再次直逼大脑,但沈越在场,娇弱只会招来嫌弃。

沈越见沈鲤站直了,朝自己笑了笑,就径直走在前面探路。沈越不知道的是,沈鲤为了这一笑,牙关几乎咬碎。

沈越看沈鲤几次趔趄,实在放心不下,几次想走在他前面,都被沈鲤拦下。果然沈越是不听理由就不会罢休的性子,沈鲤心里叹了口气,道出实情:“爷,您嗓子发不出声,得我走在前面,有危险才能及时提醒。”不过,走着走着,沈鲤觉得伤口似乎适应了跋涉,知道娇弱无效,反倒不那么疼了。

两枚伤号,再加上山路上有茂林遮天蔽日,下有泥泞湿滑,一路陌生且难行,不时得手脚并用,将近山顶时,已经日薄西山。雨势已经完全止住,远处,一道彩虹赫然绘在晚霞弥漫的天空,若不是一身狼狈,此刻倒是得天独厚的赏景时分。但沈鲤并没有失落,因为此时,他发现了比美景更让他激动的东西——一树枇杷。

刚刚从树下走过错过了头顶这片惊喜,沈鲤庆幸自己停住脚步的回视。山里无人问津,一树的累累果实缀满枝头。沈鲤早就饥肠辘辘,大喜之下再顾不上在沈越面前装矜持,直冲下去就爬上了树,留沈越目瞪口呆。才摘了两颗,沈鲤就已经迫不及待剥了吞下,算不上顶级的甜,但新鲜的汁液送果肉下腹的体验,对饥肠辘辘多时的沈鲤而言已是至尊享受。突然想起沈越还在树下,沈鲤招呼道:“爷,这儿的枇杷能吃,我在树上摘,你在下面接着。”

“好。”

在这特殊的时刻,彼此都抛却了原先身份,沈鲤自在得连沈越能够发声都未察觉,而沈越也在不知觉中少有的接受了别人的命令。直到沈越在树下多次喊‘够了’,沈鲤才住手下来,脸上狡黠的笑却未褪去,像个长期被禁锢终得有一日自由的顽童。但两个大男人,单单靠这么些枇杷是不满足的,得另外再找些食物果腹。沈越自小养尊处优,在官场商场可以叱咤风云,但到了这最原始的山林,就束手无策了。将近天黑,沈鲤带了沈越在一处坚固石洞里安顿下来,又生了火让沈越烤着,自己则再次出去找野味,沈越想跟来,被沈鲤拦住了,还再三告诫沈越千万别出来。

动物识天色,雨天里都躲起来了,沈鲤费了好大力气才捉到一只野兔,沿途抱了些枝桠当柴火。此时天色全黑,沈鲤虽在沿途做了记号,但要找回去还是不容易,却在抬头间赫然发现一团火苗在不远处窜动:除了沈越还有谁!沈鲤快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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