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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朗依依不舍的倚着门,正兀自费解,喃喃道:“他若不生气,我便如百爪挠心一般;他若是生气,我便十分舒坦,只是若是气得太过,我又觉如蹈白刃。果真是中了他的毒……”赵漭笑道:“如此想来,你们俩倒也有趣。我看也是时候教他知道你心意,只是怕嫣儿尽将时日费在害羞上了。”纪朗道:“这样也并无不可,若是我表明心迹,只怕嫣儿当我拿他取笑,此后再不理睬我。”赵漭吃了一口酒,道:“罢了。”纪朗道:“刚吃了药,可别作践自个儿了。”说着,探身而前,左手倏出,去夺赵漭的酒壶。

赵漭斜身略避,双足轻点,纪朗只觉凉风骤飏,赵漭已于梁上盘腿坐了,一壁饮,一壁告饶道:“好之清,且饶了我。”纪朗笑道:“我若饶了你,只怕嫣儿要撕了我呢!”遂飞身上梁,化指如钩,霎时间已往赵漭身上出了数招。赵漭左闪右避,举重若轻,竟连衣角也不曾被带到半点。纪朗更是处处抢快,着着争先,只是赵漭实在狡猾,一时壁虎低伏,一时金钟倒挂,竟还得出闲儿来吃一口酒。二人又过了几招,赵漭也将酒给喝完了,旋身落下,笑道:“几个庸医开的方子做什么数,还是一醉解千愁。”

纪朗铩羽而归,对赵漭着实无奈,又见案上三尺丹青,一湾流水挽着花渚,玫瑰参差,落红点点,不禁笑道:“还说不爱,方才又画的什么?”赵漭轻抚纸上嫣红,颓然道:“原道玫瑰多刺,未料竟也这般随波逐流。所谓桃源归隐,不过笑谈耳!”纪朗道:“你若这般想,也并非全无益处。”赵漭将那管碧海沉珠取出,纪朗一瞧,惊道:“这是……”赵漭双目赤红,几欲夺眶,一副痴魔狂态,便听他凄厉道:“琴者,情也!箫者,消也!他是要与我恩断义绝!……他、他竟无情至此!”话音一落,却见他神情一凝,恍遭雷击,便直挺挺倾颓而下。

纪朗忙将他扶住,也不觉红了眼眶,因道:“子珏,切莫这般伤心!”赵漭望着案上桃枝红翠,又思及旧年誓约,不意目眦欲裂,五内俱焚,一时裂肺撕心,肝肠寸断,直催得喉间一哽,竟喷出一口鲜血来。纪朗悚然大惊,忙唤人传太医,又搂了赵漭,含悲唤道:“子珏!子珏!”赵漭面如土色,人事不省,唯有襟前血渍,斑斑如泪,恰似红蕊随波,前程难定。

又说裘菱山不日回宫复命,将赵漭回礼奉于沈馥。沈馥正与秦瘦筠、阮涣纯于水木明瑟苑游玩。远见子袁捧着一黑漆长盒并一封书信颠颠的来了,沈馥便道:“这么急匆匆的作甚?”子袁笑道:“皇上说今年避暑请主子同行,并赐住绮霞翠微馆。这是三殿下的回礼!”沈馥淡淡笑道:“搁着罢。”又忙取书信启封一瞧。不想那信笺极短,问安之后,仅附了半阕《红芍药》,云:“早得得良因,速推推深奥。玄玄妙妙任穷考。又更餐芝草。白气致使,上下盈盈,金丹结、炼成珍宝。恁时节、永处长生,住十洲三岛。住十洲三岛。”【出自元代王哲《红芍药》】沈馥闻言愣住,真如堕五里雾一般。见沈馥神情有异,涣纯咬着玫瑰酒酿饼,忙探头去看那半阙词,倒是拍起手来,道:“这是吉祥话呢!这十洲三岛纯儿晓得,就是馥哥哥住的蓬莱洲!那馥哥哥岂非芍药花神?”秦瘦筠失笑道:“就数你学识广博,嘴巴又似抹了蜜糖!”说着取手巾替他抹唇角。涣纯得意不已,扬声道:“纯儿日日念《群芳谱》,怎的会不知?”又见那长盒上的桃枝分外好看,不禁趴在桌上,伸手轻轻摸了摸,唯恐碰坏了似的,又歪着头看向沈馥,嘻嘻笑道:“纯儿最喜欢桃花,就像馥哥哥额头上的那样。”

沈馥知他想看盒中之物,想来也是无妨,便道:“纯儿替我瞧瞧可好?”涣纯忙不迭应了,只小心翼翼的启了长盒。见里面是一卷轴,涣纯喜上眉梢,大喜道:“光王一手好丹青,想来是极看重馥哥哥的!”沈馥听了,却觉心下被柔柔一撞,生出一丝久违的甘甜,不由微微莞尔。

秦瘦筠道:“这算什么话,如今是桓光王,可别无礼!”涣纯吐吐舌头,又抓了一把脆果儿,依在秦瘦筠怀里大嚼。沈馥展了卷轴,却是一副《十二芍药图》。只见碧色错落,翠影参差,有芍药十二,乃是葶抽碧股,翦刻彤云,戴晴宿露,敛房旋朵,疑是香薰罨画,恰如胭脂泪著,若酡颜清愁,似嗔眸含羞。又有《咏芍药花》一首,题曰:“芍药纷育蕾,暖风急做媒。花仙欲出阁,不知嫁与谁。”

秦瘦筠见了,失笑道:“这桓光王还是一味的爱胡闹!”涣纯撅着嘴,辩道:“馥哥哥这般品貌,哪里当不得花仙?只是芍药固艳,馥哥哥却清……”沈馥如遭惊雷,置若罔闻,只觉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到下去,亏得扶住桌沿,忙推说身子不适散了。

到了酉时三刻,沈馥随意用了饭,打发众人,便更衣在书斋里坐了,凭窗垂泪。不想日头未落,乌云满天,阴得沉黑如墨,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屋内愈发晦暗,一时雨势剧增,飘摇潜户,落在沈馥眉间发上,湿凉湿凉的,教晚风一激,益发冷得彻骨,竟似数九寒天一般,又像那捻红庵里的秋夜,只是那儿更粘腻恶心些。思及旧事种种,历历在目,备觉满纸责辱,字字锥心。此时四下无人,沈馥再忍不住,只埋头案上,放声痛哭。须臾便哭得嗓哽气噎,力竭声嘶,只实在心中哀绝,竟气塞昏厥。

待昏然醒转,已是骤雨初歇,一抚面上,皆是冰冷水渍,也分不清是泪是雨。只见凝月冥冥,树影幢幢,沈馥搁着泪眼,犹见十二芍药绽含红绡,丝蹙金蕊,朵栖朝霞,叶织青琐,那般绝世品貌,稀世美态,皆是华庭浓露、绮殿霞春、上阳娇烟之类的御苑名品。可这芍药,又名没骨。沈馥心知,赵漭终是不肯原宥他的。而一纸繁华,何尝不是满腔情恨!

回想北上之时,二人乃知心之交,毕生爱侣,即便此刻灰飞烟灭,也算是没有白来这一遭了!只是无论如何,他已伤他极深了。前路漫漫,后顾茫茫,情天恨海之中,自己又该如何自处。思及此,沈馥只觉五内之中,翻江倒海一般,乍甜乍苦,乍酸乍咸之中,蚀骨相思如丝如缕,缠绵不已。

忽的又想起做的那个梦来,想到捻红栊翠之间所作所为,不觉自悔莽撞。若非饮那离恨之泉,有哪里会来这一番无休无尽的研磨摧折!然而若是那般,或许有生之年便再不会识得赵漭,不啻今生大憾!他若真的这般看待自己,便也再不会为自己所累!如此,也当痛定思痛,眼下这些不过微尘,扬袖一拂也就罢了!只是此情此恨,眉间心上,早已无计回避。沈馥更觉凄绝,几欲肠断。

正神思痴惘之际,忽听一声尖叫划破长夜。沈馥悚然一惊,忙将画收了,又唤秋穗掌灯更衣。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菀菊撩帘子进了来,禀道:“贱婢杨氏经已于撷芳殿杖毙。”沈馥拉菀菊坐了,斟了杯热茶给他,笑道:“她死了,你竟不快活?”菀菊含泪道:“杨氏死有余辜,只是公子为我这般殚精竭虑,终究心有不安!”话音刚落,便崩出两行热泪。沈馥盯着菀菊,有些痴怔,不知何时菀菊竟也瘦了,仿佛蛀空之木,目之巍然而立,实则苦苦支撑。沈馥强笑道:“杨氏咎由自取,与人无尤。”这时候,又见子袁跑了进来,满脸喜色,道:“菀菊哥哥原来与主子一处吃茶,现如今有个好消息,子袁可要向哥哥讨杯酒吃!”

却未知子袁所言究竟为何,这杨氏到底何人,而这沈馥又是如何解了禁足之困,请听下回分解。

第15章第八回奔夜宴承欢匿悲嗥涉情途勒马显行藏上

话说沈馥正对着《芍药图》神思痴惘,却报说那撷芳殿的贱婢杨氏经已杖毙,子袁又笑禀道:“皇上下旨,赐了菀菊哥哥沈姓,并开豁脱籍,编入正户,还说要咱们瑶光宫上下待菀菊哥哥如第二个主子。”沈馥大喜,忙握了菀菊的手,道:“那可真是好消息了。”说着,又如儿时一般滚到菀菊怀里,咯咯咯笑个不停。子袁见着沈馥这般欢快,也是眉欢眼笑,又道:“还有一桩好事,皇上已勒令柔昭仪迁出青蓼馆,于佛堂静养,非诏不得离开半步。”

沈馥一听,不觉敛了笑意,道:“算不得什么好消息,那许氏并非驽钝之人,否则便不会推得这般干净,只怕眼下虽身披缁衣,不日便又可再得垂怜。须知前朝柳妃入庵修行,那齐思宗尚频频前去,忘了祖宗教诲也罢了,怎能于神佛不敬?”子袁听了,呵呵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倒真是教奴才开了眼,主子真真的好计策!”

沈馥道:“计策倒不算好,只是许氏千算万算,算漏了自己。”菀菊斟茶奉于沈馥,亦叹道:“竟不知这宫中真有人肯对皇帝这般用情。”沈馥眼神一黯,垂睫道:“这宫中有情人不少,只是这情是一厢情愿的情罢了。”子袁又道:“奴才听说,此次行宫伴驾的还有叶贵嫔,不,方才皇上口谕,应唤作宁贵嫔了,还破例赐了撷芳殿主位。”沈馥闻言,眉心一蹙,甚是不悦,那菀菊更是咬牙道:“她竟能借此得利,实在出人意料!如今皇上因此冷落舒妃,叶氏复蒙圣宠,又有孙良容、梁善媛为其助力,怕是纵虎归山,放龙入海。”子袁道:“菀菊哥哥说的是,柔昭仪禁足一事,她必是怀恨在心,如今又一人独大,恐怕对主子不利。”

沈馥淡淡一笑,道:“孙梁之流不成气候,眼下是无妨的。如今皇上大寿将至,各处进贡颇丰,叶氏还不忙着应付么?”菀菊道:“只是叶氏素来阴鸷,宫中党羽又多,叶家于前朝步步高升,一切还需从长计议。”沈馥见二人神色肃然,便拉了他们同坐,解颐笑道:“自然,有你们为我筹谋,自是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况且冤仇已深,也不急于一时。”子袁面上一红,忙跪倒地上,磕了头道:“奴才辜负主子信任,险些酿成大错,还望主子恕罪。”沈馥忙扶了,又牵起二人的手来,道:“此番恶斗,倒是委屈了你们两个。”

原来当日沈馥奉舒妃之令与一干贴身奴仆,禁足于仁禧宫鹿韭院中,亟待皇帝回宫定夺。然而三日后,皇帝自御山围场回宫,却似将瑶光宫忘得一干二净,竟对沈馥半句都不曾过问。沈馥一行人困于院中,久而久之,备受冷落。一日,院外羽林卫全数撤去,特令沈馥一人至御山围场见驾。沈馥匆忙更衣,独自起程,直至傍晚,又闻山野之中狼嚎鸦鸣,不觉心下无端忐忑,莫名惊惶,千头万绪,仍是心乱如麻。

入了夜,方宣至皇帝营帐。远听丝竹笙簧,推杯换盏,正是宴乐之时。沈馥有些生疑,恰巧李祥斋端着盘盏自帝帐走出来,见是沈馥,忙行了礼,又低声道:“天黑路滑,侍卿可要小心脚下。”沈馥含笑以谢,又见李祥斋手中呈着极好的葡萄美酒,不觉笑道:“也不知是谁有这般福气,得赐美酒。”李祥斋低声绘回道:“这酒是给叶大将军送去的。”沈馥听了,道:“竟不知我朝大将之中还有叶姓者——”忽的心下一动,如醍醐灌顶,含笑道:“有劳公公了。”李祥斋躬身道:“侍卿耳聪目明,也需仔细背后,奴才先行一步。”语罢,便忙忙去了。沈馥伫足良久,方迤逦来帝帐之外,只听宦官宣道:“沈侍卿觐见!”

但见帐幔次第开启,舞伎依依散却,沈馥方定神,正色而入。赵沛、赵洌、赵涵皆在席中,还有一位沈馥不曾蒙面的皇子。见他鬓发如鸦,清姿若松,生得眉清目秀,倒有几分书生之气。因说皇帝登基后,皇子大多早夭,只添了三子一女,两名皇子尚未始龇,想来这位便是皇帝的第九子赵澄。沈馥风尘而来,容仪清雅,赵澄也觉他端正可喜,观之无厌,只是蓦然目光凌厉,笑容忽敛,神色间甚是冷峭,不知想起了什么。

赵沛、赵洌、赵涵三人一见沈馥亦是吃了一惊,却不敢显山露水。而沈馥不见赵漭在列,乍觉松快,施施然拜谒,又向座下行礼。皇帝笑道:“坐到朕身边来。”沈馥轻移莲步,依言坐下。皇帝道:“杞王你是见过的,这端王、景王,还有九王你倒不曾见过。原本今日也教你见见朕的老三,只是他任性得很,这春日里是决计叫不来的。”沈馥听了,不觉莞尔,心想:“他爱花的毛病真是一点不变,只怕又要跑到青蓉山去!”继而又心头一黯,口内却柔声道:“皇上之令,馥儿却是莫敢不从。”

皇帝听了,朗声大笑,一把将沈馥搂入怀中,道:“咱们不说老三,怪教人气闷的!今儿是家宴,不说那些虚的,只管说笑玩乐!”沈馥一听,又想李祥斋的话,只觉处处诡秘,又非梦中,不免耿耿不安,又只得强颜欢笑,曲意逢迎。赵沛见此,不由想到安梅照,更觉索然,无奈又只得打起精神,不敢流露一丝疲态。赵洌颇为不忍,只顾吃酒。赵涵觉得奇怪,也不细忖,只望向赵洌,见他慢饮不绝,忙悄声阻道:“四哥身子刚好,切莫贪杯。”赵洌方觉失态,笑道:“多谢六弟。”便向身边吩咐将菜色换作赵涵一般。赵涵却急道:“我是有伤,便是吃不着,看着也是好的。”赵洌这才作罢,只是看着这孩气的兄弟摇了摇头。

这时,赵澄起身出列,拱手道:“儿臣才疏学浅,愿以剑舞助兴。”皇帝两眼忽亮,不觉笑道:“甚好,甚好。”沈馥听了,也不觉欢喜,忙忙坐正。皇帝见了,轻笑道:“你也喜欢这些刀刀剑剑的,倒是同纯儿一般模样!”沈馥面上一红,嗔道:“也不怕别人笑话。”皇帝促狭一笑,眸色幽暗,道:“只怕是爱还爱不来呢?”沈馥心下一凛,大感不妙。却听皇帝命道:“取朕的紫剑来。”赵澄一听,受宠若惊,忙忙磕头谢恩。一时拔剑出鞘,熠熠然银虹贯室;屈指弹剑,嗡嗡然龙吟不绝,赵澄微露得色,只听赵涵脱口喝彩:“好剑!”皇帝喟然发笑,说道:“这寒渊灵蛟随朕多年,如今看你们一个个的,倒觉是易主之时。”

闻言,赵沛唇角微勾,流露几分讥色,一副冷然旁观之色。赵洌、赵澄都是一惊,唯有赵涵呵呵笑道:“父皇将这个藏得跟宝贝似的,现下好不容易得以一饱眼福,一眼也不落下便罢了,哪里敢讨要?”皇帝见他一副酸样,被逗得发笑,道:“谁不知道你学着老三?只是他是个上进的,你却一味的惦记玩闹,不是书画,便是琴剑,不学好!”赵涵赧然笑道:“父皇教训的是。”又可怜兮兮觑了赵洌一眼,嘀咕道:“父皇又拿儿臣开刀。”而赵洌听了皇帝的话,本是大骇,可见皇帝正盯着赵澄,又觉异样,心念疾转,忽地双眼一亮,颇有些难以置信。那赵澄两腿发软,脸上却笑吟吟的道:“父皇自来赏罚分明,儿臣只管做好本分便是。”皇帝听了,不觉眉心一蹙,又舒颜含笑道:“老九懂事了。”句句入耳,沈馥自觉话里有话,不由暗自打定主意,却听赵澄道:“儿臣献丑了。”便忙正色而观。

赵澄敛容而立,稳稳当当使了一招仙人指路。虽说他年纪尚小,身姿文弱,却自有一番冲淡若虚的气度,可见绝非苦练可成。沈馥见了这满眼的剑光雪练,不觉有些痴了,仿佛瞧见漫天飞雪、千里赤梅之中,一袭红衣如火如荼,不觉心道:“如今也有两年,竟不见阿彤的消息,不知他现下怎样?”又念及自身受辱,不免陡生怨怼,而往事历历,两情依依,亦不觉爱恨交织,五味杂陈。见沈馥痴痴怔怔,皇帝不觉一笑,在他耳边道:“莫不是想起了什么?”又在他腰眼一掐,沈馥顿时酥软,只抬了眼睫,嫣然一笑,又低低嗔了一句。皇帝不觉神摇意夺,含笑道:“罢了,早该教他们散了。”说着,挥手罢宴。四个皇子如奉纶音,行礼告退。

众人一散,皇帝便将沈馥一抱而起,向里走去。沈馥见那案上摆着卷宗,又有笔墨纸砚等物,墙上依稀挂着一幅羊皮地图,分明是军机要处,便低低道:“这儿不好。”皇帝将沈馥放在一人宽的罗汉榻上,只觉沈馥双手柔腻,摸于颈后,实在教人心动,不觉含笑道:“小东西也知道避嫌了?”沈馥正坐在他膝上,只面上一红,撅唇道:“皇上又取笑馥儿。”皇帝捏住他小手小脚,宛若幼童一般,因笑道:“宫里好好养着,身子倒是热乎了些——你如今也有十六了罢。”沈馥答道:“三月初九才是馥儿的生辰。”皇帝森然一笑,道:“不错,三月方是你的生辰。”听皇帝语气陡变,沈馥心下诧异,又听他道:“可知近日发生一件大事?”

沈馥身在囹圄,如坐井观天,如何晓得,自是摇头。皇帝喟然道:“江南的大小帮派已尽数招安,了却朕一桩心事。”沈馥想那梦中光景,心头一紧,面上却依旧含笑道:“贺喜皇上。”未料皇帝两眼微眯,阴恻恻的凝注在沈馥脸上,似有千般玩味,令沈馥不寒而栗,难以动弹,又听他忽地发出冷笑,桀桀如怪鸟一般,竟教沈馥无端打了个寒噤。皇帝攫住沈馥脖颈,逼视那一双珠泪满盈的眸子,道:“原道馥儿情深意重,拼死护住了别人的奴才,眼下倒把那人抛诸脑后了。”

第16章第八回奔夜宴承欢匿悲嗥涉情途勒马显行藏下

沈馥一惊,果真是华彤,真觉穿心一剑,几乎要痛晕过去,只咬牙拿指甲在手心狠狠一戳,才一个机灵回过神色,口中忙柔声道:“华楼主虽于馥儿有养育之恩,可若是见罪于皇上,便也是该死的。”然他心中却似油煎一般,只盼立即揪出那剿灭烟雨楼之首恶,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方泄心头之恨;而思及华彤惨死,便只想夺门而出于无人之境大哭一场,方尽刻骨哀思。皇帝见沈馥如此轻描淡写,倒有些生疑,也不过会以一笑,将他搂在膝上,温言道:“馥儿这般深明大义,也不枉朕一番爱宠;只怪朕的老二念旧,一时心软将他放过。”

沈馥一听怎不大喜,简直要一蹦而起,可眼下他却断断不敢露出半分颜色,心下也不由得寻思道:“不想子珅竟这般重情重义,却是我做了小人,改日必当一谢!”口内欲言,皇帝却截言笑道:“只是朕早就料到沛儿此举,另布置了人马。朕要他死,他又岂能活着出去!”此话直震得沈馥呆若木鸡,仿佛一桶冰水当头浇下,直堕冰窟一般,又觉五脏六腑教钢刀乱搅一团,疼得四肢百骸僵直一片,只恨不得知这歹人名姓,亲手取下首级,以慰华彤在天之灵,可又岂能宣诸口舌,不过婉声笑道:“想来皇上又得了一员虎将,真是贺喜皇上。”

皇帝心下一动,拨下沈馥衣领,在那莹白玉颈上狠狠一吮,道:“朕乏了,你,自个儿上来!”沈馥背脊一紧,面庞飞红,只缓缓解了腰带,褪了小靴,爬过去启了床头的暗格。未等沈馥收拾停当,皇帝伸手将他一攥,挺身而入。沈馥娇呼一声,紧蹙修眉,只觉身子霎时劈作两半,只好一会儿便麻了,也不觉得疼了。皇帝握着沈馥下颌,一壁驰骋,一壁笑道:“今儿怎么不哭了,往日要你这般,总是爱掉泪的。”

沈馥腰不胜力,媚态横生,只腻声道:“皇上大喜,馥儿怎能坏了兴致。”皇帝暗道有趣,握紧掌下纤腰,笑道:“华彤负隅顽抗,不肯就范,只是那些折磨人的法子也未免龌龊……”一壁说着,一壁肆意挞伐,快意非常。沈馥听着,好似钢刀锉骨,冰锷加身,几欲咬碎银牙,一时痛到极处,乍觉化作万点烟花,散堕欲海情天,索性将两眼一闭,直令泪入断肠;呻吟婉转,乍教魂飞天外。

又说赵洌席上见过沈馥之后,便思潮不止。到了三更依旧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干脆更衣起身,走出帐外。得知这宠冠六宫者便是当日的沈雪童,赵洌便耿耿于怀,今日一见,更觉凄然。回想初见,青蓉山桃花灼灼,落英缤纷,他青髻半歪,秀发蓬松,手里捏着个纱笠,痴痴怔怔攀在柱边,道:“我叫沈白,你叫什么名字,可否告知与我?”那般的羞涩柔怯,天真娇憨,仅此一瞬,已教刻骨,又想起二人琴笛遥合,互为知音,赵洌更觉满腹柔情,只喃喃道:“沈白,那便是你的乳名罢。”

这赵洌素来孤高内敛,决计不敢将好恶流露半分,也唯有万籁俱寂、孤身一人之时,方有片刻松懈。何况情爱之事,更是于大计无益,如今逢此变故,也是他始料未及的。当日庄闵皇后自绝,一则以大齐慧宜公主之身一殉前朝,二则自知夫君心念旧爱,唯有求死。原来这赵旌早年结识一名柳姓女子,虽已有一名侧妃与两名妾侍,仍对那柳氏倾心一片。谁知阴差阳错,待他凯旋而归,柳氏不但成了万千宠爱的馥贵妃,更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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