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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色溶溶,花阴寂寂,沈馥并无睡意,便支颐坐于窗边,把玩着那只瓷桃。忽听案边灯花一爆,菀菊端了个黑漆精雕梅花纹长方匣,低低道:“公子,好事已近了,此次定能履险如夷,得偿所愿。”沈馥抚了抚白香谱上的玫瑰印子,又将瓷桃一并收入匣中去,道:“这血海深仇不能不报,今日纵使粉身碎骨,亦必不可徒劳而返。”话毕,只听子袁急色匆匆的进来禀道:“主子,撷芳殿出事儿了!”沈馥立命菀菊替他更衣,又问发生何事。子袁道:“听说是柔贵嫔与杨太医通奸教皇上逮个正着!”话未完,便听外头宣道:“传皇上口谕,即刻宣沈侍卿入撷芳殿问话。”沈馥磕了头,又对宫中吩咐了几句,便独自去了。小严子低声道:“师父要奴才传句话给侍卿。”沈馥道:“公公请说。”小严子道:“师父说眼下木已成舟,还望侍卿小心应对。”沈馥道了谢,心中却奇道:“李祥斋竟如此上心,却不知是何缘由?”

一时到了撷芳殿,阖殿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又闻男子杖责惨呼之音,间或妇人哭泣哀嚎,似有千般痛楚,万分悲切。入了青蓼馆内,只见柔贵嫔身着寝衣,惨色垂泪,小腹平坦,已然失子,一见沈馥入内,便咬牙切齿,双眼几欲喷出火来。叶贵嫔跪于床边,满脸悔恨;舒妃哀痛难言,只一味的温言劝慰,柔声安抚。

静儿滚在地上,已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俨然一副受过大刑的模样,而皇帝负手立于帐下,肃穆含悲,横眉冷对,冷冷的道:“侍卿,你可知罪?”沈馥嗅着满室的血腥之气,又见静儿委顿在地,朝他抬着血泪模糊的一张小脸,也是心下一疼,只得强定心神,撂袍叩首,道:“不知涉嫌何事,还请皇上明示。”皇帝双眉一立,怒道:“柔贵嫔滑胎一事,贱婢俱已招供,你还敢抵赖?”沈馥两目怔怔,故作震惊,呼道:“静儿!本君虽与你相处不久,也算待你不薄,何以诬赖本君!”

皇帝怒发冲冠,目光如剑,“不必在朕面前演戏,你早与这贱婢串通,在那药里添了足足的麝香,更命事发后诬陷柔贵嫔私通!好在柔贵嫔心系皇嗣,力保贞洁,否则朕的妃嫔清誉何存,大瑞皇室脸面何在!”柔贵嫔嘴唇翕动,悲愤交加,深深提气,方戟指悲呼:“你夺我爱幸也罢,为何害我皇儿!沈玉奴你不得好死!”舒妃忙扶住摇摇欲坠的柔贵嫔,喟然道:“即便侍卿心中怨恨,无论如何也不得伤及皇嗣啊!实在糊涂!”叶贵嫔冷笑道:“一旦皇嗣有损,牵连撷芳殿上下,只怕舒妃娘娘也要受累,能施这一箭三雕之计的,可绝非糊涂之人!”皇帝更觉怒不可遏,道:“枉费朕对你百般疼宠,不想你竟这般恶毒奸邪,实在天理不容!”

沈馥如遭雷击,菱唇翕动,却是哑口无言。又听皇帝喝令:“沈玉奴残害皇嗣,嫁祸嫔妃,秽乱后宫,即日贬为修人,永居弃宫!”柔贵嫔咬碎银牙,尤嫌不足,忙拉住皇帝衣角,噙泪楚楚,哽道:“臣妾一人受辱也罢,却险些牵连许、叶两族,更累及皇上清誉,有辱国体!皇上却这般大量,臣妾心中块垒实在难消!”叶贵嫔亦执绢子拭了眼角,含悲道:“一想妹妹痛失爱子,臣妾本不愿再起波澜,只是回想当年傅嫔一事,也觉皇上失之公允。”柔贵嫔感同身受,目眦欲裂,咬牙道:“当年傅嫔谋害姐姐,致使姐姐再不能孕,皇上赐其死罪,弃之荒野,一族永世不得入选;如今沈馥数罪并惩,只贬为修人,打入冷宫,臣妾着实不甘!”舒妃亦低低道:“皇上如此轻判,恐有包庇之嫌,怕是难以服众。”

皇帝眉头紧锁,不为所动,只向沈馥冷冷道:“朕意已决,也不必收拾,即刻去罢。”沈馥百口莫辩,玉立堂中,自是翠黛云容,玉骨冰姿,然哀毁骨立,心字成灰。只见他取下头顶簪冠,卸下身上锦袍,跪拜道:“罪臣沈馥谢主隆恩。”思及他旧疾未愈,皇帝心下一沉,又开口道:“事到如今,你可有什么为自身辩解的么?朕会替你做主。”众人听了,皆是骇然。柔贵嫔盯紧沈馥,双瞳之中似有恶兽呼之欲出,整个人气得微微发颤。沈馥却是一怔,磕头道:“馥儿尚有一事相求,还请皇上念在昨日情分,善待义兄菀菊。”皇帝道:“那便教他继续在瑶光宫守着罢!”语罢,拂袖折身,再不看沈馥一眼。沈馥心满意足,复拜谢皇恩,三呼万岁,似是诚心祝祷,无怨无恨。皇帝听在耳中,伤于胸臆,只也无可奈何,恨不可发。

出了撷芳殿,皇帝犹是忧思难解,百般苦闷,不知不觉至一宫殿,却是昭阳宫。惠妃听到宣唱,忙出来接驾,又奇道:“夜深露重,皇上怎么来了?”皇帝忙扶了她,道:“咱们进去说。”因问为何夜深不寐。惠妃面含微笑,柔声道:“臣妾睡不着,便想做些小玩意儿打发辰光。”皇帝见惠妃一袭石青水仙交领长衣,头发挽作了寻常的平髻,只簪了嵌祖母绿镂银扁钗作饰,倒像是旧日庄闵皇后在王府里的光景。那竹筐中更有一只鸳鸯荷包,一箭红荷俏生生的立在水里,底下是一对鸳侣,相对梳羽,缱绻深情。皇帝眸光漾出温柔,不觉心思缠绵起来,又温言询问了几句,一同携手在窗下坐了。

惠妃亲奉了茶,皇帝蹙眉道:“她们若有你一半明理,也便罢了;如今舒妃愈发不会处事,只是馥儿也实在教朕不知如何是好。”惠妃一壁置了点心,一壁笑道:“若是个个似臣妾一般,皇上只怕更不省心了,光是采买药材一项,便不知要耗费多少辰光,又有个顽劣的皇儿,实在是操不完的心。”皇帝将方才一事说了。惠妃思忖片刻,缓缓道:“臣妾心存疑虑,只怕两位贵嫔妹妹听了倒要吃心。”皇帝忙道:“但说无妨。”惠妃莞尔道:“皇上心地清明,倒来相问,臣妾不愿唱这白脸。”

皇帝急道:“事到如今,你还能说笑!”惠妃正色道:“沈修人并非全无嫌疑,只是他不发一言,恐是心高气傲,不屑辩驳,倒是叶贵嫔素来冷面冷心的。当年,她给柔贵嫔使下多少绊子,皇上怕也不是不知。前回修人蒙冤,柔贵嫔虽有不当之处,只怕也是受人挑唆,教人做了筏子。今次小产,只怕内有隐情。何况那药中若是真掺了些什么,杨太医焉能不知?”皇帝醍醐灌顶,遂思及沈馥除袍脱冠,更觉心痛神痴!便在这时,却听李祥斋慌慌张张的进来禀道:“沈修人途中昏厥了,现在璟仪宫……”皇帝惊骇无比,忙截言道:“摆驾璟仪宫!”

却不知沈馥可否得解黄连之困,且听下回分解。

第19章第十回以身犯险鸟尽弓藏弃车保帅李代桃僵上

话说柔贵嫔滑胎之后,沈馥数罪加身,皇帝下旨将其贬为修人,打入弃宫。事毕后,皇帝心中忧心如捣,五味杂陈,信步来至昭阳宫,便入了内与惠妃商量此事。惠妃公正清明,点破疑点,皇帝欣慰之余,又是懊恨无休。恰值此时,李祥斋来报说沈馥昏厥如死,正于璟仪宫安御华处,皇帝大为惊骇,忙忙摆驾前去,又命务必留下静儿性命。

到了璟仪宫,秦瘦筠已闻讯来了,见皇帝驾临,忙起来见礼。皇帝忧急如焚,仪态大失。秦瘦筠禀道:“玉奴发了寒热;只是因着柔贵嫔的缘故,御医们皆不敢来。”皇帝倒竖长眉,大怒道:“这些个混账东西,惯会见风使舵!若是有个什么,朕要御医院的全部陪葬!”秦瘦筠道:“皇上,眼下绝非动怒之时,快快救人要紧!”皇帝道:“传朕口谕,御医院上下速来璟仪宫,不得有误!”李祥斋得令而去。

皇帝入了内室,沈馥在榻上躺着,菀菊一壁取了湿巾擦拭,一壁哽咽不已。皇帝正心下惴惴,不觉愠怒道:“你哭什么!有朕在,断不会教你家主子有什么万一!”菀菊见是皇上,先是一惊,又忙跪倒在地,拼命叩首,噙泪哀求道:“奴才只求皇上救救主子!救救主子!”皇帝坐到床边,只见沈馥瞑目如睡,面色青白,唯有双颊泛出病样嫣红。皇帝惊痛失神,立呼退了菀菊,径自将沈馥搂在怀中,心碎垂泪。沈馥身上忽寒忽热,战栗惊悸,又见他神情凄楚,隐忍含悲,忽而菱唇翕动,又不知说些什么。皇帝屏息凑近,只听沈馥气若游丝,力竭声嘶,“馥儿不曾害人,毓白为何疑我!为何疑我!”皇帝至感懊悔,泪如雨下,只轻轻道:“是我冤枉你,是我对不住你。”

一时御医鱼贯而入,皇帝便至大堂等候。小太监奉了茶,他却也不喝,只来回踱步,好似一只没头苍蝇。此时,一人分帘而出,却是素袍一袭,别无杂佩,很是简素。再看他眉凝紫棱,目澄秋水,气若寒月,神似冰晶,端的一副神仙相貌。他走到皇帝身后,淡然言道:“吉人自有天相,切莫过于忧心。”

皇帝一听这金玉之声,如蒙大赦,忙折身迎道:“你来了!”便要拉他的手。那人面容如水,淡淡一笑,略一侧身,向秦瘦筠颔首,算是见过。秦瘦筠却不似他,行礼如仪,恭声道:“瘦筠见过安御华。”皇帝钉住脚,讪讪唤了一声“梅照”。安梅照充耳不闻,朝秦瘦筠恬然一笑,言道:“也没旁的人,莫不是给他看的?”说着扫了皇帝一眼。秦瘦筠亦不觉一笑,扶他坐下。

皇帝倒有些局促,向安梅照道:“多谢你。”安梅照径自吃茶,眼帘也不曾掀起一分,只道:“举手之劳,何须挂怀。”皇帝听了,倒有些踌躇,低低问道:“现下可好些了?”安梅照也不正眼瞧他,只答非所问,“侍卿无事,且放心罢。”皇帝方如释重负,可瞧见梅照玉容闲静,不由欲言又止,怅然若失。

这时候,李祥斋进来禀道:“奴才方才去撷芳殿传旨,只不想柔贵嫔竟欲私刑处置静儿,静儿一见奴才便大呼冤枉,兹事体大,奴才不敢妄断,还请皇上……”皇帝拍案而起,“胆敢动用私刑,只怕是想杀人灭口罢!”秦瘦筠道:“皇上切莫动怒,不如将那宫女押来一审,以示公允。”不过须臾,静儿带至殿中。只见她血流披面,泪眼模糊,口中直呼冤枉。皇帝端坐上首,凛然生威,道:“朕天威所在,必然不使一人蒙冤,你且说来何处冤枉!若句句属实,朕可免你一死!”

静儿忙磕了头,回道:“方才奴婢堂上所说皆是淑芳姑姑逼迫所为,绝非故意欺瞒皇上,若是奴婢不做,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说着,竟是泣涕如雨,血泪俱下。皇帝大诧,厉声道:“柔贵嫔向来体恤下人,岂能这般凶残,可见此话有假!”静儿不住摇头,膝行数步,凄楚万分道:“奴婢是今年开春才来青蓼馆伺候的,因以前服侍过沈修人,娘娘时常打骂作践,奴婢实在苦不堪言!”语罢,捋起残破衣袖,新伤旧痕惨不忍睹。秦瘦筠一瞧,不觉微蹙长眉,道:“这伤绝非一朝一夕,其所言非虚。”

安梅照将茶盏轻轻一搁,言道:“行此事者,绝非善类。”皇帝凝目细瞧那宫女面庞,道:“不错,朕见过你。”又问柔贵嫔如何相逼,如何诬蔑沈馥。只听静儿道:“数月以来,奴婢虽在外殿伺候,那杨太医来得勤快,却是有目共睹,然娘娘却命上下不得外传,直到皇上令杨太医主诊。昨夜,奴婢清扫秽物,发现药中有一味麝香,唯恐娘娘不测,便即刻禀告淑芳姑姑。未料教姑姑打了一顿,如若奴婢外传,更要教奴婢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一听,无不色变。李祥斋会意,忙打发小严子去打听核实。又听静儿哭诉:“沈修人传奴婢到蓬莱洲,人尽皆知。修人怕奴婢遭遇不测,令奴婢每过十日便绣上一个荷囊,以示安好。每每交予子袁,皆是经过柔贵嫔亲自检验,绝无夹带。都怪奴婢一时糊涂,才恩将仇报,沈修人清白无辜,请皇上明察。”皇帝听了,欣慰之余,更是深为惶惭,道:“罢了,你也不过是个奴才,倒是朕被那蛇蝎妇人所蒙蔽!念在你冒死吐露真相,也算忠君取义之举,朕免你死罪,以后便在馥儿名下罢。”又命太医诊治。静儿再三谢恩,念及沈馥受累,又痛哭失声。皇帝胸中掣痛,沉声道:“有朕在,必不会教人损他分毫!”静儿听了,不觉感激涕零,一时间竟昏死过去。

过了约莫三刻钟的时间,便见小严子进了来,垂首禀道:“奴才至敬事院询查,为照顾柔贵嫔身孕,确自凌云峰调了静儿、洁儿两名宫女入宫。另外绣囊一事也属实,沈修人绝无不法之举。”皇帝道:“那名唤作洁儿的宫女何在?”小严子回道:“洁儿已暴毙。”皇帝挑眉生疑:“暴毙?”小严子道:“奴才寻了几个小太监查问,说是柔贵嫔娘娘时常责打二人,洁儿仿佛是折磨致死,奴才不敢妄断,还请皇上定夺。”皇帝遽然站起,扬手便将茶杯掷了粉碎!见此雷霆之怒,众人忙忙跪地,高呼息怒。

皇帝喝道:“宫女虽是奴才,却也是人;不分青红皂白便草菅人命,她眼中可还有王法!她心中可还有朕!”秦瘦筠道:“此事尚有疑点。却不知那麝香究竟是何人所为?”安梅照心下一转,本欲开口,便听皇帝嗤道:“定是许氏的苦肉计,既有滑胎之险,何不嫁祸他人!至于那杨庆丰,帮凶无疑,仅判他杖毙却是从宽了!”秦瘦筠听了,当即撂袍跪下,拜道:“幸得皇上英明决断,否则沈修人必定含冤!”皇帝忙将他扶了,心中凄恻,酸楚道:“朕妄为天子,竟负了他数次!”安梅照冷幽幽笑,道了句乏了,便进去安歇,再不过问。

秦瘦筠沉吟半晌,道:“皇上,侍卿身子虽弱,性子却极强,眼下还请皇上……”皇帝听了,不觉低徊惆怅,然思及方才青蓼馆中事故,又是一阵恼怒,满面皆是狠厉之色,道:“柔贵嫔许氏言行无状,违命失德,降为昭仪,禁足青蓼馆,非诏任何人不得探视。另青蓼馆掌事宫女杨氏苛待下人,私处极刑,本因杖毙,念在服侍昭仪多年,待昭仪身子痊愈后,再听候发落。”

一时内室冷月斜悬,窗影斑驳,沈馥一袭素衣,坐于窗下,如被秋霜;天香隐隐,似幽吐清梅。皇帝脚步一滞,双目怔怔,竟瞬时落下泪来!呆立良久,方深深提气,极轻极柔的道:“怎的坐在那儿,不怕风扑了么?”沈馥神色怔忡,泪痕未干,瞧见皇帝,目光微微一颤,垂下睫羽,轻轻唤了一声“毓白”,竟似在梦中一般。皇帝也看得痴住,仿佛瞧见柳烟翠嫩,红雨缤纷,那人坐在大青石上急得要哭,拉着身边的丫鬟直嚷着“那人莫不是死了吧?”心念未已,悲喜难知。沈馥已然回神,敛衽跪地,道:“还请皇上念在罪臣身怀子嗣,暂延迁宫幽禁之罚。”

皇上听了,心潮狂涌,喜不自胜,忙将夜审静儿、责罚青蓼馆之事说了,又急声薄责道:“方才你分明含冤,何不自辩?若是你与腹中孩儿有个闪失,又教朕如何自处?”沈馥凄惶落泪,口内道:“柔贵嫔失子之痛,馥儿焉能不知?只是若果馥儿再起冲突,于贵嫔玉体也无益处。况皇上明镜高悬,必会真相大白,不教馥儿受辱蒙冤。”沈馥满面柔情,眸光盈盈,此不胜之姿,直教皇帝心头又是酸涩,又是狂喜,一时嗟悔莫及,热泪迸流,呼道:“馥儿!朕如此对你,你却这般真心相待!”忽的心念电转,竟如孩童一般欢呼起来:“朕要封你做皇后,作我大瑞朝唯一的皇后!”沈馥骇然大惊,险些一颗心呕出喉头,又忙强定心神,鉴貌辨色,方知非在梦中,连忙作出自伤之态,悲泣道:“自馥儿入宫,皇上便连失三子,可见馥儿不详。如今再次有孕,本是上天垂怜,以消大过,若是受封皇后,恐怕……”

皇帝心痛如绞,截言道:“不,你是朕此生唯一钟爱之人,无论如何,皇后之位非你莫属!”又是百般安抚,千般疼宠。沈馥肺腑油煎一般,却也缓缓止了泪,言道:“馥儿多谢皇上垂爱,只是馥儿入宫不久,于国无功,却几晋尊位,若是受封皇后,未免教人寒心。后宫不宁,自于前朝无益,还望皇上三思。”又翻来覆去苦苦推辞,皇帝见沈馥这般,也只好作罢,宣了李祥斋入内,道:“晓谕六宫,擢瑶光宫侍卿沈馥为御华,赐号曰珎,于朕大寿之日同册嘉礼。”李祥斋忙贺道:“恭喜御华,贺喜御华!”沈馥含笑不提。

且说青蓼馆沈侍卿获罪,宫中女眷皆是抚掌称快,柔贵嫔此举不论是正是邪,几可谓众心所向。只是谁知到了后半夜,那柔昭仪竟莫名其妙的降了位份,而那沈馥已摇身一变,成了六华之一,还特赐封号,真是教人瞠目结舌。

一时间八位俊甫之中高位者已有四,而十九名妃嫔之中仅有六人居于正三品之上。且不论旁人,单是撷芳殿内已是怨声载道,叶贵嫔多次劝解,奈何皇帝圣心独断,坚定不移。柔昭仪对皇帝一片痴心,方愿舍身救子,冒险催生,却不想小产失宠,还被诟受辱,又损兵折将,更是成日以泪洗面,于皇帝所为愈发悲痛寒心,对沈馥更是恨之入骨。

不日张昇返京,入宫为沈馥诊治,其腹中孩儿已逾两月。皇帝听后甚喜,赏赐也源源不断送入蓬莱洲去,皆是说不尽的奇珍异宝,琪草瑶葩,佳肴美馔,玉醴琼浆。一时间这蓬莱洲主仆同喜,阖宫欢庆。皇帝又是日日宿在瑶光宫仙鸾殿中,陪伴沈馥。

但见巍巍画栋,曲曲雕栏之内,香烟袅翠,烛影摇红之中,二人赏花吟月,鸣琴品箫,形影相依,情思缠绵,所言之情尽为鹣鲽情浓,丝萝意笃;所表之心无非金姻玉缘,山盟海誓,竟如神仙眷侣一般,如此这般直至第八日方歇了。眼见天气渐热,皇帝放不下心来,便又命敬事院拨了几个宫人过来照料沈馥起居饮食。沈馥却是个好静的,下令一应在前殿伺候。

第20章第十回以身犯险鸟尽弓藏弃车保帅李代桃僵下

这日,沈馥延秦瘦筠、安梅照、阮涣纯三人于水木明瑟苑宴饮。琼楼玉宇,兰堂桂殿之中,侍监宫婢轮流把盏,四人轻斟慢饮,换盏推杯,所食肴馔皆是些猩唇熊掌,象白驼峰;所用器皿,无不些玉斝金瓯,晶盏象箸。觥筹交错之间,不免又说起璟仪宫相救之事,沈馥郑重而谢。梅照则轻描淡写:“举手之劳而已,只是那柔昭仪太过骄纵,未免可恨。”涣纯听到柔昭仪三字,惊叫一声,便丢了碗筷,弓身钻到秦瘦筠怀中,颤声叫道:“筠哥哥,纯儿害怕!”

沈馥大觉失言,忙取了吃食柔声轻哄。梅照却含笑道:“梅照舞剑给你看,可好?”说着,却自腰间抽出两柄短剑,薄如蝉翼,白若雪练一般。涣纯一瞧,两眼睁得老大,即刻破涕为笑,不由看了秦瘦筠一眼。秦瘦筠却略一摇头,涣纯倒有些丧气,片刻又高叫道:“梅哥哥的剑远没有耍拳好看,纯儿要看耍拳!”梅照闻言,自是忍俊不禁,启唇一笑,竟如冰锷含彩,琰琬耀光,教人陡然神往。却听他道:“罢了,今日便教你几招防身之术,日后瞧见那几个便再不必害怕。”说罢短剑收腰,离席站定,又唤了阿月吩咐了几句,便喝道:“可要向瞧仔细了!”

只见阿月缓步靠近,突然左手一伸,抓住了梅照后颈,竟一把将他提在半空。涣纯见了,不觉惊呼一声,扑到秦瘦筠怀里,只露出两只眼睛亮闪闪的盯住。沈馥亦是一惊,一颗心噗噗直跳,更是目不转睛。

却见安梅照左手反转,疾点阿月腋底。阿月失笑身软,安梅照立时反手擒拿,竟一举将他抛掷过顶。梅照风仪如松,爽朗清举,又因长年修道,自有一股超脱翩然之气。却不想动起武来不仅落点奇准,更是出手迅捷;更兼青袂翩飞,如仙鹤展翅,潜龙出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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