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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沉舟就过去拉他,并没有真拉的意思,所以当柳五反手把他往床上扯的时候,他也就顺理成章地睡到那厮身边,胳膊一环,把人往怀里搂;柳五也拱过来抱着他,头埋到那肩窝,深深地吸气,觉得李沉舟这浑身上下,都是他喜欢的味道,那种满是阳光的午后温暖而蓬松的味道。江水汩流,万籁清明,屋中人静静地拥抱着,片刻无声。

这一刻真是美极好极,这一刻两个人都一下想了很多,也都做出了各自的决定。半晌之后,柳五开口道:“大哥,你跟我去台湾罢?”仍埋头于那颈窝轻轻地嗅着,没有去看李沉舟。

李沉舟像是一点儿都不惊讶,他很高兴他的五弟会这么问他,他举手抚摸着柳五的鬓发,沉吟着:“五弟,你给我一点时间……”

这话听着就有戏,柳五费了很大的力才绷紧了嘴角,他抬头在李沉舟脖颈上慢慢地磨蹭,蹭得两人都暖洋洋的,“给你多少时间,一天够不够?”他本来就没指望李沉舟会答应跟他去台湾的。

李沉舟紧紧地搂着他,他是多么眷恋怀里的这个东西啊!——然而他也没有忘记那双可爱的眼睛,以及多少年前的那一双脉脉的眼,他知道他永远地欠了那些眼睛的,但他没办法啊!他真的真的没办法,他舍不得怀里的这个坏得让人心碎的东西啊!

于是他对柳五道:“我要想清楚一些事情,我得把一切都想清楚了,不会要很长时间。你耐心一点,我一想清楚了,就去找你。”

“那要是想不清楚呢?”小猎豹不乐意这种延迟的欢乐,他喜欢把好东西立刻抓到手上,抓得紧紧的再也不松开。

“我会想清楚的,也许一离开你就想清楚了,我有这个感觉,”李沉舟又开始一下一下地吻他。

柳五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看来大哥还是放不下你那身道貌岸然的皮啊!”他把手伸到李沉舟衣服里,去揉那两颗大奶。

李沉舟身上很快就热了起来,他强自捺着,希望这厮能够理解,“五弟,我就是觉得,每一个生命的逝去都会有人感到悲伤;即使你不喜欢这个生命,即使你认为这个生命应该死去,也改变不了会有人感到悲伤的事实。我虽然不是一个很好的人,我虽然做下了许多薄情的事,但当我看到那些人死去,当我知道那些人在爱我的同时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也仍然会感到难过和悲伤。我不想带着这些难过和悲伤来对着你,我也不想用我的这些难过和悲伤来打扰你,你是唯我独尊的——想必你也不愿看到我这副郁郁寡欢的面孔。所以我要自己去消化掉这些难过,然后高高兴兴地来找我的小猎豹。这个时间不会很长,因为我虽有一点良心,却不太多。而这段时间,小猎豹也可以认真地想一想事情,想以前,想以后,或者什么也不想,都随你。”

“小金鱼,”柳五忽道。

“什么?”

“大哥可以叫我小金鱼、小撒旦,或者小恶魔。”柳五扳着指头报给李沉舟听。

李沉舟听得眉眼泛笑,他一把抱住他的小金鱼,“呐——小金鱼是在什么时候想出这些名字的?”

柳随风赶紧蹭上去顶了几下,模仿着交合的动作,——他才不会告诉他,很多很多年他看西洋电影的时候就把这些给记下来了呢!

李沉舟就知道他的小金鱼的小金鱼想要进来了,两个人下股相贴着,皆感到那一处笃笃地跳得膨大、暖烫。柳五一边添咬着李沉舟的下巴,一边呜呜呼呼地,“那你闭门思过这段时间,不许跟那个假洋鬼子勾搭成奸!”被李沉舟一巴掌给拍屁股上,“柳总管又添油加醋,我怎么就是去闭门思过了?”他的小金鱼就哼哼地,“就是闭门思过,跟那过去骚乎乎的大屁股告别,从此一心一意地做我的良家屁股!”听得李沉舟呵呵地笑个不住,他一手兜住那个颤巍巍、激昂昂的一包,抹挑揉弄,“柳总管如此天真烂漫,若是别人瞧见,会张着大嘴巴,难以置信的!”柳五手指解他的衣扣,春蚕上山似地一拱一拱,要把裤子给拱掉,“我那一副恶面孔是摆给外人看的,你是我大哥,又是我的大屁股,我自然扔掉面具返璞归真来!要是在你面前还要做头做脸、做张做致,摆好姿势像给人上相似地,那样子还有什么趣味!”一口吮到李沉舟的奶,咂咂有味,兼两手一拉,扯下李沉舟的内裤,先四里乱摸一阵,复矮头凑李沉舟那一丛深深闻嗅。身子拐过去,脑袋贴上李沉舟的背肌,腰上用力,“你这个大屁股跟我耗了这么多年,真真把人累死!想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你才十五岁,如今我……”幽幽一叹,那小金鱼跃水入港,款款得意。

柳随风在身后叹着,这李沉舟肚里一股一股地攒动,滋滋异热。他听着柳五的话,心中一滞,想着:原来他的小猎豹也不再年轻了。刚想感叹岁月之流逝,肚里那物就一派兴奋直进,在那小格局里自创天地。柳五上半身紧碾着李沉舟的背,——他如今是做出名堂来了,整个人拥着李沉舟假寐,那下边却一杵一杵地秋千似地漾。今晚两人把话说开,心结舒舒泰泰散在地上,他心里说不出得松快;虽说大屁股还要玩那最后闭门思过的一招,他惆怅之余,却觉得也好,想着等下一次小别重逢,他非把这个骚货嚼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不可。肖想着那一日,不觉哼哼愉悦,“老伙计”不疾不徐地做着功,一寸一寸地拉磨,却也不少了什么。他耗了二十几年,终于要把这个举世无双的大屁股攥到手里,扣上自己这把雕花锁,从此一锁一钥地过光阴。

江水在夜的深处轻哗,零星的炮声提醒着所有人一个时代的终结,但是对横沥镇这座渔家木屋的有情人而言,却是一首绵厚的心曲堪堪响起了前奏……

柳五在这地方将养了七八日,已是能够较自如地行走。这七八日里,李沉舟事无巨细地侍候他,白日温粥,午间布菜,饭后擦身,夜里合欢,教这人世颠簸了半辈子的小猎豹越看越不想放这老骚货离开。那晚,西天的余霞打在户前,江心洲的矮树紫影历历,柳五隔窗瞧见那粼粼的江水,烟波浩渺,冉冉运去,不禁向门口正在缸里舀水的李沉舟道:“大哥怕是也跟我一样,当年一离开家乡,就再也没回去过了罢?这么些年大家一个个走南闯北,四地谋生,做惯了异乡异客,看熟了异情异景,不遗余力间蓦然回首,原来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那回无意说了句吴地方言,大哥可是一惊?呵呵——连我自己都震了一下,乡音无改,却早就离那片所谓的故土很远很远了。要知道没跟共军开打以前,我还想着回南京一趟,再把商会办起来,捎带着回苏州看一看,毕竟是当初自己跨出第一步的地方。如今却是没有什么可能了,估计这几十年内都没什么可能了。”

李沉舟把水烧在炉子上,走进来道:“几十年内没可能,那几十年后或许就可以了呢?到那时,我陪你回苏州看看,然后再去南京,唉,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们鼓楼的房子还在不在?”

柳五就道:“到那时,大哥跟我都该是满头华发啦!”心里不觉惆怅。

“满头华发又怎的?”李沉舟不以为然,自侧旁环臂把人给拥住,“满发华发也照样是我的小猎豹、小金鱼、小撒旦跟小恶魔。”脸贴上柳五的颊,亲昵地摩挲。那回柳五只跟他说了一遍,他就把这些名字全都记住了。

柳五的脸上热呼呼的,他又在强忍着不叫自己的嘴咧得太大,以至于面上的表情扭曲得厉害,结果忍了半天,还是“扑哧”一声笑出来,扯手踩脚地去扒李沉舟的裤子,“那大哥就还是我的老骚货、大屁股和猪八戒的能干媳妇儿!”

李沉舟听了,紧紧地抱着他的小猎豹,真想立刻说出“五弟你跟我一道去香港罢”这样的话,一颗心勒了半天,终是忍住了。他亲了亲他五弟的脸,低低地道:“我们就快就会再见面的。”

自然又见到那厮的撇嘴。片刻,柳五从兜里摸出两个盈盈水绿的扳指。扳指成双,状如柳叶卷边。柳五一言不发地把其中一个扳指套到李沉舟右手大指上,“呐,大哥,你这个人我定下了。这两个扳指是我在宜州胜利那会儿买的,老板当时就说表示兄友弟恭,相爱相亲。我给你一个,我自己留一个。我说了,你这个人我定下了,你这个屁股从此也只归我一个。你别忘了这一点,也别忘了我可还是小撒旦跟小恶魔。”

李沉舟低头看着那翠意明润的扳指,那曲曲环环的柳叶,抿嘴笑了笑,捧过柳五的脑袋就软软漉漉地亲。

两个人沐浴着晚蔼的氤氲水气,忘情拥吻,其间不知谁对另一个人轻轻说了一句,“相逢的人定会再相逢。”

民国三十八年九月中,新垦镇濒临珠江口的浅滩上,几只临时调遣来的轮渡正在接收着粤地的军队余部。盛夏远没有离去,咸暖的海风吹乱了每个人军服的衣摆,无忧无虑的水鸥擦着天际遥遥而鸣。其中一个勤务兵模样的人牵着头精瘦的青驴,东张西望,转眼见到船舷边有人在招手,便小声对前边的一个军官道:“师座,该上船了。”

那个被他称呼师座的人,正半怔着回望身后的土地,那望着土地的眼中闪着浅浅的琥珀色的芒。他两手交握,右手大拇指上戴着一枚正阳绿的柳叶扳指,左手的几个手指则始终缱绻地摩挲着那枚扳指,像是个改不掉的习惯。

那个傍晚他跟李沉舟在木屋的窗前拥吻之后,他便于第二日凌晨只身离开了那座木屋,向南前往新垦镇寻找自己的部队。他起床的时候,李沉舟似有知觉,一只手拉住了他的,紧紧地握了握。他明白李沉舟的意思,便也反握住他的。然后他披衣套靴,在屋里站了一会儿,便头也不回地扣门而去。一步一步走离那座木屋的时候,他的心情远没有想象中的伤感,相反——当他望见银色的晓星挂在北方的天空,衬着那一片静谧的墨蓝发出清冷的光,他深深地呼吸一口江边湿漉漉的风,只感到精神振奋,来日有期。他边走边回忆着自己在这片土地上度过的前半生,直觉自己过得并不太坏;他想要的虽然并没有全部得到,但是他得到了他最想要的。当然,那件事情还没有成为现实,但他深信那很快就会实现。口袋里坠坠地提醒着他什么,他摸手进去,取出那枚被自己寄予了深情厚望的扳指。拂晓的微光中,这枚扳指团着柔绿的晕,如同江南新生的翠柳,指向那不久即将来临的春天——他跟李沉舟共同的春天。

他在新垦镇找到了小丁,以及那头几乎被他遗忘了的青驴。小丁见到他很是欣喜,牵着驴儿小跑着过来,“师座你没事吧?那天你的棚屋爆炸,我吓坏了。当时我在南山放驴,听到爆炸声我跟驴都尿了裤子,半天一动也不敢动。后来被郑团长带人寻来,说是先来新垦镇再说。那座爆炸了的屋子他们不敢去,怕有共军在,还说师座你早就出来了,不会有事……”

听完这话,他心中只有一个感想,那就是这小子和这头驴倒是命大。接着一扭头,他看到了郑团长,后者见到他,面上有些讪,但还是过来敬了个礼,叫了声“师座”。他摸着手上的扳指,没再说什么。他早就看多了世态炎凉,晓得这世上隔岸观火者众,本来就无从指责。幸而他不会再一个人于这粗砺的人世上行走,他已找到了那个愿跟他相伴而行的人。若是他以前还有些横眉冷对、咄咄讥讽的意思,如今却是没有了那种在意。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不是麽?虽说那还仅仅是一个许诺,那个许诺还没有全然地兑现,但他已感到那种截然不同于以往的安全和坦然。他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安全和坦然,即便他那时候已经成为佣金最高的杀手和权力帮的柳总管;但是现在他体验到了。一众败军之中,他感觉到冰雪的消融,感觉到冬天的即将过去;多么漫长的冬天,多么黑冷多风的几十年……

“哗啦——”,铁红色的船锚从水中拉起。没有一声汽笛的长鸣,没有一个送行的人头,几只满载着军官和士兵的大船,迎着东出的朝阳,绕过大大小小、星罗棋布的岛屿,一路往东,向着那未知的台湾岛驶去。

柳五面朝那一轮鲜红的太阳,良久,忽地回头远眺那片承载了自己几十载人生光阴的陆地。他目中跃着复杂的光点,心中渐渐地被一股无来由的伤感和惶然所席卷。莫名地,他忆起很多年前,当他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的时候,那年他刚加入权力帮不久、他在院中偶遇李沉舟时两人间的一段对话——

“……原来大哥是渭城人。”

“是啊,很少有人问起这个,渭城小而偏远,至今无人问津。五弟又如何会说起这个?”

“因为我这把枪就叫做客舍青青。”

“哦?好别致的名字。”

“大哥可知我为何给它起名叫客舍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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